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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颜的卧室里原来有一个水泥砌就的谷仓,顶层铺上干净的稻草,草席,再挂起白色的蚊帐,就成了高高的床铺。去年谷仓拆了,父亲上镇子里找人做了一张新床,正好放置在原先谷仓的底座上面。十斤重的被子也是新弹的,浅青色的被面,颜色过嫩,与屋子里其他灰暗的摆设格格不入。
裹在厚重的被窝内,没有丝毫睡意,关灯闭上眼睛,莫颜觉得母亲就躺在身边,有呼吸,有温度。往旁边伸出手摸了摸,被子外头的褥面冰凉,空空荡荡。夜里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除了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她老是觉得蚊帐上面有双眼睛一直在看着。不知是因为被子太重,还是脑中幻想的感觉太过真实,莫颜的心口沉闷,仿若被重物压得喘不过气来。
农村冬天的夜格外漫长和安静,莫颜迷迷糊糊地,一会儿感觉母亲与她头枕着头,一会儿感觉她站在床边,一会儿又觉着贴在蚊帐上面,脑子里的思绪就跟飞旋的陀螺似的一刻不得停歇,全身好似被高高地抛向空中又猛地落下,整个人又累又晕。
半夜里被尿憋醒,她哆哆嗦嗦地披衣服起床去厕所。农村里的厕所都在屋子外面,莫颜打开大门,抹黑循路往前走。家门口的路她很熟悉,闭着眼睛都能凭经验走过去,更何况在眼睛适应了黑色后,她还能从中浓墨中辨出周围各种东西的阴影。
伸手推厕所门,低矮的木门纹丝不动,她往后退一步,看着夜色中漆黑的小屋子,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跟她一样懒得拿手电筒就来上厕所的人。
沉默地在门前站了几秒钟,她静神聆听,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
“里面有人吗?”莫颜开口问。
寒冷让她出口的话语里带上一丝颤抖。
她希望里面没有人,只不过是上一次的使用者临走前从木门上方伸手放下了门栓。又希望有一个真切的人在门后回一句话,好让她此刻绷紧的神经能够松弛。
莫颜的煎熬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木门就打开了。
母亲出现在面前,尽管夜色如漆,她依然能够清晰地认出来。
她就站在那里,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如往常。
“妈妈,你回来啦!”莫颜高兴地说。
“颜颜,妈妈回来了。”母亲温柔说道。
“那我们回家吧!”她上前想去拉手。
“颜颜,妈妈不能回去。”母亲为难地说。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回来了吗?为什么不能回家?妈妈,我们回家吧!妈妈,我想你!”莫颜不明白。
“颜颜,妈妈去了一个其他的地方,今天是跟人请假才回来的,妈妈还要回去呢。”
“那我也要去,我跟你一起去。”
母亲轻轻抚摸她的头顶,无可奈何地说:“你不能去那里,乖乖地呆在家,要听爸爸的话,妈妈要走了。”
莫颜心内焦急,眼中一酸,泪水不自觉地落下:“妈妈,你别走!”
“时间快到了,妈妈得回去了。”母亲说完后沿着屋后面的路就要离开。
莫颜紧跟上去,不死心地问:“妈妈,你什么时候再回来看我?”
她的问题没有得到回应,一眨眼间,路上只剩下莫颜一个人。四周一片静谧,除了寒冬的冷风呼呼声,就只有不时从远处传来的狗吠。
莫颜胸口发闷,酸涩的滋味涌上心头,悲伤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厚重的被窝里,努力回想刚才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回切身的感觉,想弄清楚之前的事情只是梦境,还是真实地发生存在过。
感受是如此地刻骨,即使经过了二十多年,她依然记得那个冬天夜晚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