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王的政权巩固了,这是魏冉的功劳。
而且昭王初立时还年幼,军政大权便落在魏冉和他弟弟华阳君的手中。
昭王二十岁后,虽然“宣太后”撤帘归政,其实大事还得由魏冉决定。
魏冉任丞相,有些具体事务处理,他可以随时入宫“面圣”。
究竟是“先斩后奏”还是“先奏后斩”甚至“斩而不奏”?
外人因不能入宫与昭王核对,无从得知,所以“聪明人”仍以穰侯“马首是瞻”。
任何一个政权,都要以“实力”做后盾。
魏冉从当一般将军时就从士兵中发现了白起这个杰出人才。
白起不仅武艺高强、作战勇敢,具有标准武士那种严峻、决断的风格。
而且在将士们中具有一种特殊的凝聚力;
战斗中大家都愿意向他靠拢,在他的率领下,又是所向无敌、屡战屡胜;
即使在全军皆溃的情况下,他的部队也能全师而退或伤亡最小。
魏冉是个负责的军人。
从发现了白起的优秀素质后,就一而再地提拔他,使他成为自己手下的得力军官;
而白起似乎有取之不竭的无限指挥能力。
交给他多少军队,他都能使之形成一股强力,给敌人以毁灭性的打击。
魏冉掌握全国大权后,白起升为大将军,频频攻伐各国,连名将廉颇、晋鄙、景阳等都败在他手下;
曾率二十万大军伐楚,转战三年,连下七十余城,威震诸侯,以功封武安君。
成为全国最高军事统帅。
有这样强有力的支持,穰侯何愁江山不稳?
昭王年长后,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又封自己同母弟为泾阳君和高陵君;
但他们都投靠到穰侯门下,与穰侯、华阳君被人合称为“四贵”,垄断了全国的军政大权。
昭王既要依靠他们,又与他们有矛盾。
甚至在召见张禄的问题上都怕被魏冉知道而对自己不满,所以单派一个内侍领张禄从后门进宫。
或许,他还准备好了一份辩词:
“只是想剥开一个江湖骗子的真面目,枷示宫前,既为说客看戒,也博舅父一笑……”
对于秦国目前错综复杂的政治形势,张禄已做了深入细致的调查了解。
他认为,只有帮助秦王夺回绝对的自主权,自己才能成为秦国的决策人;
现在的关键又在于必须取得他的信任,才能使他接受自己的帮助。
苏秦当年在秦国碰壁的原因,是他没有立刻说透利、害关系,拿出秦王急需的可行性方略;
反倒先空泛泛地讲大道理,在当前注重务实的环境中,怎能不失败?
要想让对方接受自己,就必须触动对方的心灵深处!
内侍领着张禄沿着一条偏僻的小巷刚要钻出,外面横向路上传来隆隆车声,内侍停住脚步:
“大王回宫了,咱们且避一避。”
不料,这张禄竟大声喊:
“只听说秦有太后、穰侯,一个秦王抖什么威风?”
内侍脸都吓白了,也不禁嗓音发高:
“嚷什么?找死啊?”
小巷与宫道成丁字形,虽不见人,相距不过数步,秦王当然听得清楚。
心中涌上烦躁,大喝:
“何人如此无礼?拿来!”
内侍的裤子都尿湿了,张禄却不等卫士来捉,大跨几步来到秦王撵前跪下:
“外臣张禄叩见大王!”
秦王用眼角一扫:
“原来是他,胆子倒不小!把狂徒带回宫中治罪!”
入宫后,侍卫把张禄推到秦王面前,张禄并不倔强,顺从跪下。昭王冷哼一声:
“张禄,你可知罪?”
“臣无罪!”
“狂言妄语,内含离间我母子、挑拨我君臣之意,还敢说无罪?”
原来昭王什么都听懂。
你能听懂就更好!
“臣之所言,都是在国外见到的实情。
秦国使臣到了别的国家,所奉的都是‘太后’的旨意;
秦将攻伐别的国家都是听从的穰侯之令。
数十年间谁知到秦王?
所谓‘西帝’沐猴而冠。我实话实说,何罪之有?”
“沐猴而冠”的比喻,深深触动了昭王做傀儡的痛苦。
张禄见他默然无语,胆子更大了:
“臣到秦国后,所见所闻,更可以证明外间传言不虚。
咸阳城内,甲第如云,尽是‘四贵’的产业;
车马熙攘,皆乃‘四贵’的属下;
百官出入‘四贵’之门,纷纷为‘四贵’奔走效劳;
生杀予夺之权,操于‘四贵’之手。
谁还肯为大王尽力?
臣略有所闻,他们私家的财富,已经超过了秦国的十倍。
你名为‘秦王’,‘权、利’却都落入他人之手,岂不是虚有其名?
臣若求富贵,该去拜‘四贵’,无须见大王;
穰侯之所以禁止外来的客人,是恐怕他成为大王的耳目!”
这种情况,秦王并非没有察觉,却不知已被架空到如此严重的程度,激得他面红耳赤,一拍桌案:
“蕞尔小子,胆敢如此藐视寡人!便该推出去剁了!”
但张禄知道他想“剁”的并非自己,所以毫不畏惧,再叩首道:
“大王斩臣,易如反掌;
臣命如蝼蚁,也死不足惜。
但大王可曾想过?
千秋万岁后,这秦的天下,还姓嬴否?
列祖列宗千辛万苦创下的基业,您不能继续发展,反因己之懦而易姓。
夜不入寐时,能心安否?
臣冒死进言,实为秦空负强国之名,却只替他人富贵做嫁衣而不能成就帝王之业而惜也!”
“只替他人做嫁衣”更让昭王心如绞痛,所以更加发怒:
“你惜从何来?”
“秦据关西之地,沃野千里,物产丰富;
大河险峻,足以把六国侵袭,不但自立有余,且可以向外攻伐,正所谓得天独厚。
所以绵延数十代,可以纵横天下,取代周王而居九王至尊。
然而至今仍与六国纷争不休,难于一统的原因,只在臣强主弱,下贪己利,没有为大王考虑啊!
臣听闻最近穰侯要派武安君攻打齐国,中间隔着韩、魏,涉远作战,犯兵家之大忌。
那为什么还要出兵呢?
只因为齐王的刚、寿地区与穰侯的领地馆陶相邻;
打胜了,可以取来为穰侯扩展封地;
打败了,损失的是秦国的兵马、物资;
打这样的仗,总之是有损于国、有利于臣。
长此以往,国势日弱、臣势愈强,这就是‘三家分晋’、‘田氏代姜’的根本原因。
大臣的羽翼丰满后,就算你不至于拱手让位,还指望后代子孙相继吗?
秦国这么大发展前途的基业,却从内部被蚕食掉,怎能不让人感到痛惜?”
其实秦昭王非常聪明,对于自己的处境当然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