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小人论辩

虞卿略略松口气:

“这句公正话我就能说!

我最了解你们二位的友情。

是建立在为了维护国家利益的基础上,非一般的庸俗朋友可比。

我之所以请您放弃前嫌共赴国难,也正是因此才符合蔺廉相交的初衷。

我想相如在九泉之下,也会对您答应我们的请求而感欣慰和支持。”

廉颇眯着眼睛盯住虞卿:

“不!他不会感到欣慰!虞先生,您知道相如死前说的是什么吗?

他一口一口地吐着血,都喘不过气儿来了还在拼命喊:

‘我没徇私情,全是为了赵国啊!’

他是含着满腹冤屈被逼入九泉的!”

听到蔺相如死前的惨状,虞卿忍不住嚎啕大哭。

并非假装,实出真心,以至使他参与政治的热情凉了许多,暗自决定:

处理完赵国事后,就归隐深山,再不复出。

他一哭,廉颇也受不了啦,放开嗓子相陪。

直到都没有力气再哭下去,才相对唏嘘着慢慢恢复常态。

但虞卿还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相如之事,我一定要向赵王讨个说法,但现在危急万分,您还是必须出来。”

廉颇哼了一声:

“我个人受到的一切都可以忍下,不再计较。

但蔺相如是被谤受诬而死,不还他一个公道我日后何颜见他于地下?

郭开因诽谤诬陷他而升官当了太子少保,那就让他到我这儿来给相如昭雪吧!”

这才把虞卿难住了:

“老头子性如烈火,与郭开又仇深似海,见面就会把郭开砍了。

可人家郭开现在是太子少保的身份,擅杀大臣,情同反叛,不就更麻烦了吗?

只得再劝廉颇先顾全大局:

“廉将军……”

不料廉颇沉下脸来:

“我早就不是将军了!来人啊!送客!”

既然廉颇是这个态度,赵王和平原君只有叹息了:

“另请高明吧。”

虞卿却仍然坚持:

“廉颇不仅武艺高强,经验丰富,现在也只有他挂帅才能稳住人心,凝聚成团,非把他请出来不可!

难道你们真舍不出一个郭开吗?

他是个什么人物值得你们这么珍惜?”

赵王尴尬地笑笑:

“一个弄臣有什么珍惜的?

只是怕杀了他也难解廉颇心头之恨,既然先生认为需要,就让他快去吧。”

听说派自己去请廉颇,郭开的腿骨都吓酥了,当时就尿了裤子,瘫倒在地上不住地哀求:

“臣,臣到了廉府,还不就是进了阎王殿?

只怕比挨一刀还难受哇!

大王!大王!请看在臣为您尽忠多年的份上,饶了为臣吧!”

瞅着郭开的那副可怜样,平原君有些不忍:

“让他死在廉颇手中又有何用?”

虞卿一笑:

“有用!

廉颇为人憨直刚烈,嫉恶如仇,然气量不大又很高傲,易激而难求。

郭少保只要能让他意识到自己是个与你不同类的高尚的人,我保证他不但不杀你。

还会同意担起卫国重任,至于应该怎么说,就不用教你了。”

聪明人一点就透,郭开爬起来给虞卿磕头为谢:

“虞相国放心,骂自个是狗娘养的王八蛋,还真是下官的拿手好戏。”

倒是孝成王忍受不了他身上那股臊臭气,厌恶地一挥手:

“还不赶快下去!”

郭开白衣素冠,穿一身孝服来到廉颇府。

听说郭开来了,廉颇不由得怒发冲冠,眦睚俱裂,眼中不仅流血,还似喷出火来!

就是这个臧仓小人,为了投君之好,吹捧赵括,贬低自己。

不惜用铺天盖地的恶毒污蔑,对蔺相如不遗余力地讽刺挖苦。

以致使这位在秦王面前都顶天立地、毫不屈服的盖世英杰竟吐血昏绝。

你就是杀害蔺相如的凶手!

小子,今天送上门来了,还能活吗?

廉颇转身入内,顶盔贯甲,一身戎装,威风凛凛地高坐堂上,大手在案上一拍:

“带郭开!”

郭开刚走到案前,就听见仓的一声,宝剑出鞘:

“郭开,你可知罪?”

满以为这一声霹雳似的大喝,能把郭开吓得屁滚尿流趴在地上,不料,郭开却坦然挺身:

“在下无罪!”

“什么?”

真把廉颇气得两耳嗡嗡乱响,七窍呼呼生烟:

“好你个无耻小子,坏事做尽,还敢说自己没罪?

是谁挑拨离间,制造矛盾?

是谁颠倒黑白,气死蔺公?

是谁……”

“不用问了,这些事我都干过。”

郭开弯身一躬:

“可我是什么东西?

您说的清楚,我是无耻小人。

小人只求升官发财,吃喝享乐。

这就得跟在‘大人物’的后边给人家抬轿子、舔屁股、溜须拍马。

您能给我好处,我就给您当走狗;

别人给的更多,我就立马改换门庭;

您让我的新主子不顺心,我当然得咬您。

咬人没好嘴,不颠倒黑白、血口喷人、凭空捏造、无限上纲,能咬疼您吗?

气坏蔺公我有责任,可也怪蔺公看不开呀,堂堂君子,干嘛跟小人一般见识?”

廉颇一拍桌子:

“你倒有理啦?”

“有啊,当然有理。

但我讲的是‘小人’的道理,同‘君子’的道理恰恰相反。

你们遵循君子之道,所以认为我们无理、有罪。

何谓‘君子之道’?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常怀仁义之心,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纲。

进则辅君抚民,退则慎修其身,为国家之兴亡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所以天下敬仰,百姓称颂,非小人这种臭狗屎所可比也。”

“既然知道怎样做君子,为何偏要当小人?”

“这些道理我们懂,懂得还真不少,有时也拿些来搽在脸上扮一会儿‘君子’,可不能当真的。

因为‘名誉’对于我们这些人没有任何实用价值,不能让我们得到任何好处。

一文不值,要它干嘛?

我们的原则是不惜损人,必须利己,所以我不能不‘当小人’。

您别生气,世界上离不开君子,小人也有小人的用处:

太平岁月,君王权贵们往往眈于安逸,喜欢的是声色犬马、吃喝玩乐;

爱听的是阿谀奉承、顺耳之词。

小人们无披坚执锐之勇,乏安邦定国之能。

缺才少德,不想争权夺利,只得钻研如何巧言令色,以逢‘大人’之好;

满足了权贵们的需要,自己也乘机占了便宜。

此时君子无‘用武’之地,小人却是须臾不可离,又怎能不受宠幸、言听计从?

在投机取巧方面与君子相比,小人个个都是高手,跟我们斗败了,只怪你们无能。

我的所作所为‘无’不合‘小人之道’,怎说理?又有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