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退,寒星还在闪烁.
透过东方微放的一抹晨曦,刚能朦胧地辨出城堞的轮廓,一波波黑潮便向邯郸城涌来。
随着一阵急骤的梆子声,又有许多人扯着嗓子狂喊:
“秦军攻城啦!”
“攻城啦……”
“攻城啦……”
喊声回荡在旷野上,满含愤怒,又让人感到凄厉,凄厉得鼻酸想哭……
但是,邯郸城不需要眼泪,这里是生死相搏的战场,从人们的身上,流出最多的是血!
城上一群群手持武器的赵国军民,冲向一个个城垛口;
城下,一架架云梯靠上城墙,
在鼓声和喊杀声组成的交响乐中,一串串身穿土黄色军装的秦军,蚂蚁般附在梯上,向上迅速攀登。
只要登上城去,翻过墙,就可以尽情地欢杀,让邯郸血流成河。
用人头请功邀赏,更可以放手抢掠大发横财。
在功利和长官的驱动下,秦军疯狂地扑向邯郸,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而赵国人,只有把侵略者打掉到城下,让他们粉身碎骨,才能稍解亲人被杀害的深仇大恨。
才能保住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园。
所以也是疯狂地抵挡……
于是,下面拼命地朝上爬,上面的拼命地往下打:
沉重的滚木,如雨地箭、石,冒着烟火的柴捆,纷纷砸在秦军身上;
一架又一架靠在城上的云梯,被推倒、被烧毁。
被砸下来的秦军,死伤狼籍,惨呼哀叫,凄厉得令人不寒而栗。
但指挥官仍然挥舞着军刀,一次又一次地发出冲锋的命令……
战争导演的是死亡的悲剧,但没有对方的死,就不能争得自己的“生”。
为了使这辩证的“对立”朝着有利于自己的一面转化,战争中的对方都不会吝惜自己的鲜血。
谁都知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可悲。
但在人类间还需要争夺的时候,就避不开战争!
在秦王看来,赵国的命运已紧握在自己手中。
尤其是在自己亲自坐镇的情况下,秦军更应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邯郸的拼命抵抗,只是垂死挣扎,消灭整个赵国并不难。
但是,他的野心是要统治整个世界,所以他的视野并不局限于区区赵国乃至三晋。
辛垣衍“帝秦”的游说失败,使他愤怒,却不沮丧,因为赵国人的倔强也在意料之中。
“战争是政治的继续”,既然他不肯“不战而屈”,那就还是用军事力量来达到目的;
而且,他还要让各国在自己消灭赵国过程中尽量看清秦军的威力。
使他们从赵国的下场中认识到秦王的意志绝对不可违抗!
为了惩一儆百,他对赵国要像凌迟处死罪犯那样。
所以,攻打邯郸并不急于求成,凄厉的攻势只是为了使里面的人受尽折磨。
如果说前一阶段围而不打,耀武扬威,只是为了对赵国施加压力。
那么这一阶段对赵国的“残酷镇压”,则是要震撼天下的“人心”。
应该说,仅仅为了攻打邯郸,二、三十万人马足矣。
之所以投入五十万大军,主要就是要向天下示威。
这五十万大军,秦王的安排是:
用十万人去堵截各国的援救——本来以为没有这个必要。
连得知信陵君亲自率门客来援赵时他都置之一笑。
但接到信陵君控制了晋鄙十万大军的报告后,他却不再掉以轻心。
立即派王稽和郑安平率六万人马守住漳河渡口。
只要挡住信陵君,其他各国的部队就绝不敢接近邯郸战场。
其余四十万,他分为两部分:
要求一线作战部队攻城时要迅速、凶猛,从各个方面发动一波连一波的持续攻击,却又不强调“必须攻克”。
仅以消耗城内物力、人力为主要目的。
二线部队则列队参观现场,似乎是在观摩实战演习,总结经验教训。
第二天这批部队则换下第一批部队投入战斗。
这样轮换作战虽然玩的也是死亡游戏,但在兵力上占优势,给养又充足。
所以秦军在心理上不必承受压力,体力上也能得到恢复;
除了死伤的人属于“不幸”外,大家“玩”得还算轻松。
然而,这场“游戏”给邯郸军民却造成了越来越难以承受的煎熬:
由于人力有限,经过激战后得不到充分休息,人员伤亡也得不到补充。
邯郸是一座商业城市,对周边农村的依赖性很强。
虽然在战前有一定准备,但经过长平之战的巨大损失后,国库空虚,储备有限;
平民小户大都过的是家无隔日粮的生活,根本就没有能力备足柴米油盐。
被围困的时间稍长,就有断炊的危险,从国家到民众,作战物资和生活必须品都在一天天减少……
为了弥补人力的缺乏,除了做饭、送水、看护伤员外,一部分会些武艺的年轻妇女们也投入战斗第一线。
主要是在战斗的间隙替换下男人们休息,由她们站岗放哨、监视敌情。
她们毕竟是女人,一般情况下不参加夜间执勤,天一黑就让她们下岗。
战国时代的妇女还没有风行“缠足”,都是大脚片子;
走起路来不必像风摆荷叶那样摇晃扭捏,干活、打仗都还算方便。
战斗最激烈的时候她们也常常一拥而上,同男人一样跟正规的秦军拼命;
而且她们对敌人怀有更强烈的仇恨——
除了带花的几个姑娘外,大部分都是在长平之战中失去丈夫的寡妇。
在下午的一次攻势中,几个强悍的秦军冒死冲上墙头;
偏偏这里又是一些老头子防御的薄弱环境。
虽然他们并没有退缩,怎奈敌不过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眨眼睛就被打倒了七、八个。
正在形势危急的时刻,这群娘子军冲了上来,刀劈枪刺,比男人还要凶狠;
竟像母狼一样把这几个秦军撕成碎片,只差没生吃他们的肉……
本来就很辛苦,又打了半天仗,娘子军们一个个都已累得筋疲力尽;
尤其是精神松弛下来后,更觉得浑身软得像棉花,走路都提不起脚来了;
可还是得回家呀,只得哼呀咳呀地半闭着眼睛,沿着“马道”往城下走。
这几位是李兴的妻子兴嫂、李同的女友枣花、王庆的新媳妇苇儿、薛琦的小姪女喜鹊……
突然,枣花哎哟了一声便弯下腰,几乎跌倒,身边的喜鹊一把拉住她:
“怎么啦?枣花?”
“咳,一下子踩了空儿,把脚崴了。”
“哎呀,你走不了啦,”
喜鹊把背一低:
“我来背你。”
喜鹊与枣花关系最好。
“去你的吧,你这把小骨头还不让她压扁了?还是我来吧。”
说着兴嫂就抓起枣花一只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枣花急得直嚷:
“不用,不用,嫂子,我能走。”
可是双脚已离开地面。
旁边的姑娘媳妇们这回可来了精神儿,嘻嘻哈哈地取笑起来:
“你嫂子心疼你,就让她背吧。”
瞧人家妯娌俩,还没过门呢,就这么亲,这么近啦。”
“哎,兴嫂,你还是捎信儿让李同来背吧。”
兴嫂搂紧了枣花:
“走不了就让我背,别理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