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这该死的孽缘

(1)听说有人要跳桥

“你们别管我!我不想活了!让我去死!”

鹤去市最高的大桥——167米高的通济桥下,挤满了围观人群。一名三四十多岁的男子因为被工作了十年的公司无故解雇,且失业后三个月没找到工作,一时想不开,爬到了通济桥70米处,想要跳桥轻生。

消防车升得最高的云梯只有53米,众人只好等待直升机救援队前来救援。

这名男子是白冉可多年的邻居。在白冉可的印象中,这个大叔虽然为人孤僻,不怎么爱跟人说话,却是一个好人。她念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下大雨忘了带伞,恰好他经过学校门口,便把她送回了家。

所以,在等待救援队到来之前,白冉可绝对不能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他跳桥。白冉可向在场民警表露了自己与轻生者的关系,又告诉他们自己是江氏心理医院的医生后,出于事态紧急,民警慎重考虑后,同意让白冉可陪同登上云梯,对轻生者进行劝导。

白冉可站在云梯之上,深吸一口气,举起手中的喇叭,对着轻生男子喊道:“大叔,你冷静一点!那个垃圾公司解雇了你,你应该觉得开心才对!你在那儿工作十年了,你的boss(老板)都没能看到你的才华、你的忠诚、你的呕心沥血!这么眼瞎的boss不值得你继续为之效力啊,你应该趁这个机会离开他,找到更好的平台,来大展拳脚!”

“三个月面试了69家公司都没拿到offer(通知)又怎样?人家蜘蛛织网都要7次才能成功呢!你作为一个人才,怎么都要尝试个70次吧?有点自信,人生在世,命途多舛,你可是有着十年工作经验的人,一定会很快找到满意的工作,月入过万,升职加薪,出任CEO,走上人生巅峰的!”

“就算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又如何?因为失业,我已婚十年的妻子已经带着九岁半的孩子改嫁他人,我已经对人生失去了信仰……”轻生男子眼皮耷拉着,整张脸上都透露着淡淡的生无可恋。

大叔,你这……这也太惨了点吧?这命途可不是一般的多舛啊!大叔,你这是多舛到了为难心理医生的地步啊。

“她会离开你,说明她对你不是真爱。”白冉可紧紧地锁着眉头,深思一番后,决定转移话题,“但是你要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不光只有爱情。你想想你的父母,就算你在外面多不济,他们也会一如既往地爱你!你的爸爸不知道你干了这傻事,可能还在想着存钱给你买房子;你的妈妈不知道你干了这傻事,可能还在做着你最喜欢吃的菜等你回家吃饭……先生,你要相信这个世界总有人爱你啊!”

听了白冉可的一番话,轻生男子眼圈红了,眼睛里泛着点点泪光。男子如梦初醒:“对,我还有我爸妈,我不能死……我要下来……”

他扶着桥上的钢管,往下望去,不望还好,他在看到那百米以下的地面以及那蚂蚁般的人群时,吓得双腿不住发软,在桥上整个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刚才那种慷慨赴死的气势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救……快救我!我现在不想死了!”

“大叔,你别怕,抱稳了!救援队的人很快就要来把你救下去了!”

白冉可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阵渐近的螺旋桨运作时的噪声。很快,她便感觉到自己的头顶涌过一股强烈的气流,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住了头。

在围观群众的哗然声中,白冉可抬头朝头顶望去,只见一架直升机悬在了距离桥顶大概十米的地方。

机舱门被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男人从直升机上跳了下来,他的腰上绑着两根绳子,绳子的一端似乎是在直升机里。男人朝机舱里做了一个手势,系在他腰上的绳子便开始缓缓往下放。

一个低沉而有力量的声音从男人所佩戴的无线扩音器里传来——

“鹤去市浮屠紧急救援事务所一分队队长,紧急救助师秦休央现已准备开始救援,请被困人员待在原地等待救援!”

(2)他……他跳下去了……

白冉可望着那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雄鹰一般,在空中掠过,最后稳稳地落在了通济桥的桥顶上。秦休央沿着通济桥的钢筋构造徒手往下爬去,迅速地往轻生男子处接近。

白冉可水灵灵的杏眼里闪烁着希望之光。

这矫健的身影!这熟练的动作!这专业的救援!

大叔有救了!

在白冉可的目光注视下,秦休央很快来到了轻生男子的对面。

轻生男子如见神祇从天而降,喜不自胜,抱着柱子便喊道:“快!快救我!”

秦休央眉宇轻蹙,现场的情况有些不妙。因为鹤去市靠海,所以通济桥便是以波浪外观的设计,桥的高处内部钢筋结构复杂。秦休央没法直接爬到或者是跳到对面的轻生男子处去,因为那样做,从直升机处放下的绳子就很有可能会被钢筋卡住,造成救援的失败。

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轻生男子过到他这边来。

“你把手伸给我,我拉你过我这边来!”白冉可听到秦休央的声音传来。

轻生男子紧紧地抱住钢筋柱子,往脚下望了一眼,双唇便一直在哆嗦:“我……我……”

“把手给我!”秦休央重复了一次。

“我……我不敢!我一定会掉下去的……”轻生男子闭上眼睛,几乎是把整个身子贴在了钢筋柱子上。

救援一时陷入了僵局。

“真是没用!”过了好一会儿,秦休央的声音才再次传来,打破了沉默。秦休央背对着白冉可,白冉可看不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但是她可以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几丝明显的不耐烦,“你知道你为什么干了十年还会被辞退?”

轻生男子被秦休央问得有点蒙,便睁开眼睛,有些失神地望着秦休央,按照白冉可的说法回道:“因为我的前boss没能看到我的才华、我的忠诚、我的呕心沥血……”

“屁啊!”秦休央几乎是立马打断了男子的话,“还不是因为你干了十年,每天光拿工资不干活,十年了,业务技能一点都没上去!要人脉没人脉,要资源没资源,要实力没实力,还一把年纪,知识老旧,不思进取,哪家公司想要你?面试了69家公司,没有一家公司给你offer就是最好的证明!”

我去!你瞎说什么大实话!秦休央的话如惊雷般在白冉可的心中炸开。

看到大叔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白冉可柳眉一蹙,正欲想办法去安慰无故被秦休央打击的大叔。

就在这时,秦休央却又开口了:“想想你的妻子为什么在你失业三个月时,就改嫁了……”

闭嘴吧,你还是想想怎么去救人吧!

“你和你妻子结婚十年,孩子九岁半,拜托你好好想想那是不是你的儿子吧。她本来还图你的钱,觉得你是个好接盘侠,可是你现在连钱都没有了,她还图啥呀?你的父母真的是你最后的港湾吗?如果真的是,你都要跳桥了,他们怎么还不出现……”

“不是这样子的,他们一定是在赶来的路上了……”看到轻生男子的五官几乎拧成了一块,白冉可在内心大呼“不好”,连忙拿起喇叭说道。

可是秦休央没有因此作罢,言辞反而更加犀利:“他们觉得你是loser(失败者)!说出去都丢他们的老脸,他们还怕你没有收入,惦记着他们的房子、他们的养老金,让他们连晚年都不得安稳!他们觉得与其这样,你还不如死了……”

“你别听他胡说!你……我……”

慌张之下,白冉可心乱如麻,拿着喇叭,一时竟被秦休央怼得说不出话来。

“算了……”

过了好一会儿,轻生男子整个状态都十分放松了。他释然一笑,双手放开了钢筋柱子,右脚往前一小步,纵身往前一跳。

眼看着男子就要从高桥上掉下去,桥下的围观群众都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声。

白冉可用手捂住眼睛,不忍再看。

(3)话可不能说得太绝对

可是,想象中的人从高处摔下的巨响迟迟没有传来,白冉可鼓起勇气从指缝里偷偷瞥去,只见轻生男子整个人悬在了空中。白冉可讶异地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便看到秦休央的右手死死地抓住了男子胸前的衣服。

悬空的恐怖感让男子“哇哇”大叫。

秦休央迅速地抓住男子的手,用力地把他往自己这边拉。男子的身子被一点一点地拽了上来,最终瘫软在秦休央所趴在的钢筋上。

秦休央没有半分迟疑,摘下自己腰上的其中一根绳子,系在了男子的腰上。随后,他对着无线扩音器,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地说道:“被困人员已系上安全绳,请机上辅助救援人员进行回收。”

话音落下,系在他们身上的绳子开始往上收,两人缓缓地被拉进了直升机内。直升机舱门被重新关上,原本一直悬空在桥顶的直升机开始航行,很快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

白冉可惊魂未定,脚下的云梯便开始有些晃动。白冉可摇晃几下后,下意识地扶住了云梯护栏,险些摔倒。当她回过神时,她发现是云梯在下降。

一股无名火在白冉可的内心燃烧。那个秦休央怎么说话的?少说两句会死吗?幸好被救上来了,要是大叔有什么三长两短怎么办?

云梯降到地面,白冉可才刚走下云梯,一位民警便急匆匆地跑来,对陪着白冉可刚下云梯的民警说道:“不好了!据直升机上的救援队人员反馈,被解救人员一直想不开,在直升机上一直嚷嚷着要自杀!直升机将会停在MIC商业大楼顶层,请你马上过去一趟!”

人家没有一直想不开,他本来已经想开了的!只是后来有人又重新让他想不开了!

白冉可虽然在内心吐槽,但担心大叔安危,还是赶紧跟着几位民警去了MIC商业大楼。

去到顶层之时,直升机刚刚降落。救援队的人才刚打开舱门,万万没想到轻生男子就从里面挣脱了出来,一路小跑,闭着眼睛想要用头去撞柱子:“别拦着我!让我死!我留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意义了!”

因为事出突然,救援队的人没能拉住轻生男子。

“大叔,不要这样……”眼看着轻生男子就要撞上柱子,刚上到顶楼的白冉可还没来得及喘气,便抢先一步张开双臂挡在了柱子前。

可男子没有睁开眼睛,头便没有丝毫缓冲地撞到白冉可的肩上,强烈的钝痛让白冉可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要脱臼了。

轻生男子被一旁的两个民警紧紧扣住,情绪崩溃。白冉可痛得捂住肩膀,蹲在了地上,埋着头,下唇被她咬得发白,额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白医生,你没事吧?白医生?”

听到民警焦急的声音,白冉可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勉强挤出个笑容,回道:“我没事……”

可是她刚抬起头,便恰好对上了一道陌生的目光。

目光的主人正站在她面前不远处,五官精致,眼睛却像是没睡醒一样半眯着,左眼的眼角还有着一颗浅浅的褐色泪痣,让人看上去感觉尤为慵懒随性。他扎着一个丸子头,身材颀长,穿着一身黑色的救援队制服,制服胸前扣着胸章——救援队一分队队长秦休央。

秦休央看到白冉可在看他,便默默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地往顶楼通往楼下的门处走去。

“站住!”

见罪魁祸首就这么想走,白冉可气不打一处来。她忍痛站了起来,拦在了秦休央面前,一双杏眼死死地盯着他:“你有没有搞错?你怎么能跟被困人员这么说话?”

“哈?我要不这么说,他肯放开柱子往前走吗?”秦休央毫不客气地盯了回去,“我这么做是为了救他。要不等他体力不支抱不住柱子掉下去了,你以为你那些垃圾鸡汤还能力挽狂澜?”

白冉可不甘示弱:“可是你这刚把人从桥上救下,他就去撞柱子了,你这救援还有什么用?”

“我要不把他救下来,他连撞柱子的机会都没有!我只负责救人,救下来之后的事不归我管。多少人想活下去都没机会,我没精力围着这种糟蹋自己生命的人转。”

“遇上你这样的救援队员,他真的是倒了八百辈子的大霉了!”听了秦休央的话,白冉可说得咬牙切齿。

“哦,是吗?”秦休央眯了眯眸子,“希望你永远不会有需要让我救的那天。”

“你放心,要你救我宁愿死!”白冉可用手指着秦休央,说得斩钉截铁,“你最好也不要有需要去心理医院吃我垃圾鸡汤的时候!”

“我要去了,我是你孙子。”

白冉可站在原地,被呛得难以接话,只好用眼睛瞪着秦休央。

秦休央见她没有说话,瞥了一眼白冉可的脸,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

“看你这年纪,应该是刚从大学毕业的实习心理医生吧?没事就在医院里好好学习,别凑这些热闹,白……实习医生。”秦休央故意停顿,把“医生”两字做了强调。

秦休央并没等白冉可的回答,便绕开她,离开了顶楼。

白冉可望着秦休央的背影,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背了过去。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啊!

……

轻生男子最后被移送到了江氏心理医院,经过心理医生的干预治疗,三天后顺利出院。

白冉可在医院大厅忍不住望着男子离开的背影发呆,脑海中不禁浮现起了当初在MIC商业大楼楼顶时的场景,与秦休央的争执似乎还历历在目,尤其是秦休央在离开时说的那句“没事就在医院里好好学习,别凑这些热闹,白……医生”更是让她无法释怀。

谁要是再敢跟我提起“医生”这四个字就死定了!白冉可的双手下意识地握成拳头,在心里愤愤地想。

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医院导诊小姐那个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先生,这位是我们的实习心理医生白冉可,她将会担任你这次心理评估的助理医生。”

白冉可还没反应过来,导诊小姐就像往常一样把病历毫不客气地塞在了她的手里,只是说了句“白医生麻烦你先跟病人了解一下情况,我去叫病人的主治医生林主任过来”便踩着细长的高跟鞋离开了。

“哦……”白冉可有些慌张地接住病历,应了一声,一边抬起头,一边职业性地说,“先生,你好……”

她在看到秦休央那张熟悉的脸时,讲到一半的话硬是噎在了喉中。

秦休央一贯半眯着的眸子此刻睁着,目光落在了白冉可的脸上,单薄的双唇也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启。

过了好一会儿,白冉可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去翻导诊小姐塞给她的病历。

原来这家伙因为上次救人的时候被人拍了视频发到了网上,有关部门认为他对待被救人员态度恶劣,因此吊销了他的紧急救助师证,并要求他去江氏心理医院进行咨询与治疗。只有通过了主治医生的心理评估,认为他适合继续从事紧急救援工作,才给他重新颁发资格证书。

真是恶人自有天收啊。

白冉可双手抱臂,一双丝毫没有掩饰幸灾乐祸目光的杏眼睨视着秦休央,脸上堆满了喜悦的笑容,明知故问,有意调侃:“哟,孙子,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来找奶奶?怎么,怀念奶奶的鸡汤?”

(4)这该死的孽缘(上)

“鸡汤虽然难喝至极,但奶奶一把年纪,我怕我再不来,等你入土就没有机会了。”秦休央凭借着身高优势,低眸瞄了白冉可一眼。

“你……”

就在白冉可被秦休央气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一个轻细柔软的声音传来,如同羽毛一般落进了白冉可的心里:“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白冉可循声望去,便看到林时无正朝着他们缓缓走来。可能是因为妻子离世后,他常年极少外出,他的皮肤苍白得几近透明。他的五官阴柔得似乎是没有什么棱角,一双狭长眸子睫毛长而浓密,掩去了他眸中所有的思绪。

“主任……”看到林时无在看自己,虽然只是一眼,但白冉可的心便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她慌忙低下头,好叫林时无不要看见自己的脸在发红发热。

自从遇到林时无后,她就再也不曾把长发扎起,她害怕只要露出耳朵,林时无就会发现,只要和他在一起时,她连耳朵都是通红的。

林时无似乎没有发现白冉可的异常,他把目光落到秦休央的身上,勾着浅浅的唇:“秦先生,请跟我们过来吧。”

林时无作为江氏心理医院的主任医生,拥有着自己的独立诊室。在诊室里,白冉可和林时无并排坐着,秦休央隔着桌子坐在他们的对面。

“秦先生你好。先介绍一下,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林时无,她是助理医生白冉可,我们两个将会负责跟进你的case(案例)。希望我们相处愉快。”林时无把一台平板电脑递给秦休央,“这份是卡特尔16PF测验,麻烦秦先生如实填写……”

秦休央并没有去接林时无递来的平板电脑:“我不做,我没问题,你直接给我开通过心理评估的证明就好。”

“这个是规定的流程,在完成这个流程前,我不能给秦先生开证明。请秦先生配合我们……”林时无似乎是预料到了秦休央的抵触,只是浅浅一笑,似有所指地提醒,“以免出现大家都不期盼的结局。”

秦休央没有多言,颇为识相地接过了平板电脑,开始填表。

他会这么乖?白冉可看着秦休央的态度,在内心嘀咕着。

作为主治医生,林时无的手上还拿着一台平板电脑,这台平板电脑可以在线监测到秦休央所勾选的答案。白冉可朝林时无的平板屏幕望去,果不其然,看到秦休央的测试题全选了A。

“好了。”

卡特尔16PF测验中加入了测谎量表,秦休央才刚提交答案,林时无的平板电脑就响了起来,提示林时无,测试者的答案可信度较低。

白冉可不悦地瞪着秦休央,想要开口发作。坐在她对面的秦休央见状眼珠子一转,似乎是已经在思量如何迎战白冉可。

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林时无微微抬手,制止了白冉可。他神色从容,也不直接指出问题所在,只是说道:“请秦先生再做一次。”

秦休央似乎是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就没有全选A,开始交叉着快速轮选答案。卡特尔16PF测验试题很多,越到后面,秦休央就有些越不耐烦了。

等秦休央再次提交答案时,林时无的平板电脑便又响了起来。

白冉可终于沉不住气,提高声调问秦休央:“你能不能认真点啊?”

“我认真了啊。”秦休央假装一脸无辜。

“你认真个啥啊认真?这套题正常情况下是要做四十五分钟的,你做了不到十五分钟就提交了。”

“这说明我天资聪颖,反应敏捷!”

白冉可被秦休央的不要脸气到,脱口而出:“我看你是胡搅蛮缠,惹是生非!”

“哈?你说啥?我听不清,你凑近点说。”秦休央把手放到耳朵边,眯起眼睛,摆出了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白冉可抿了抿唇,撑着桌子站了起来,正要往秦休央那边凑:“我说……”

她才刚开口,秦休央便举起手掌挡到了白冉可的脸前,神色好像很苦恼:“欸,别,别过来,我怕猪!”

白冉可都想动手去打秦休央了,见林时无给她递了一个眼神,便只好压抑住心中的怒火,飞了秦休央一记眼刀后,重新坐了下来。

“我……”

“既然秦先生在这里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做测试。”林时无缓缓抬起眸子,望向秦休央,唇间蕴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如我们换个环境如何?”

(5)这该死的孽缘(中)

主任这是要带秦休央去哪里?

白冉可的疑惑很快得到了解答。她发现林时无把秦休央带到了医院的强制观察室。

观察室里只有一张桌子和椅子,林时无像刚才一样把平板电脑递给秦休央:“在秦先生答题期间,在成功完成测验前,这里会被锁上,没人会打扰到秦先生。如果秦先生实在是想出去,可以敲门,我们会帮你开门。”林时无把“帮”字做了强调。

白冉可跟着林时无出去后,林时无在观察室的智能系统上启动了程序,观察室的门就被锁上了。观察室的玻璃是单面可视,外面的人可以看到里面的情况,里面的人却看不到外面的人在干什么。

“嘀嘀嘀——”

白冉可看到林时无在调低观察室里的空调度数,一直调到了16℃。对于林时无这个举动,白冉可有些不解,即使是夏天,这个度数也有点太低了。

“等这个低温持续一段时间后,他的身体本能就会反馈给大脑,这个地方危险,他需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这样的话,他内心的抵抗意志可能会因为环境而被削弱。”林时无很轻易地猜到了白冉可内心在想什么,“门在他如实答完所有题之前是不会开的。他给我的感觉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一定不会轻易开口求助,让我们帮他开门。所以他最有可能的选择就是,好好完成测试。”

听林时无如此说道,白冉可透过观察室的玻璃望去,安静观察,她发现事情果然如林时无所说。

一开始秦休央坐在观察室里,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什么都没所谓的样子。但过了一段时间,他有点坐不住了,开始用手抱着双臂,眼睛朝空调口瞥了一下后,开始用目光搜寻空调遥控器。但是当他发现室内除了桌椅,空空如也,他才不情愿地把视线落在林时无给他的平板电脑上。

刚开始的一两次,秦休央还是胡乱快速地选择答案。可是当他提交答案后,平板电脑总会提醒他重新进行测试。

因为里外温差较大,随着时间的推移,观察室的玻璃微微被雾化。第三次,秦休央总算开始认真答题。

可能是因为温度实在太低,当他做到一半的时候,白冉可就发现他开始放下平板电脑,不停地用嘴巴朝双手呵气。看到他这副被冻得惨兮兮的样子,白冉可内心的气早已消了一大半,心里还有点同情他了。

耳边响起的脚步声把白冉可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循声望去,便见到林时无把平板电脑放到了桌面上,然后在饮水机旁拿了一个纸杯,先接了一会儿热水,又接了一会儿冷水,再接热水,如此交替了几次,才满意离开。

“等他出来的时候,一定会觉得很冷,你到时把这杯热水给他暖暖身子吧。”林时无把纸杯递给白冉可,他的右手无名指上戴着银色的婚戒。

白冉可有些发愣地接过纸杯,水的温度隔着纸杯传到了她的手心。水温稍微有点偏热了,但是林时无接水时就多次调试,想必是考虑到等秦休央做完测验还要一段时间,等他出来,水温应该就是刚好的。

其实,观察室外的温度这么高,只要他走出来一会儿,就不会再感觉到冷了吧?其实,就算没有热水也没有关系吧……

白冉可无端想到了她来到江氏心理医院还不久的时候,林时无教她光线疗法。为了让她更好地体会,所以就让她先在密不透光的小黑屋里待了两个小时。等到时间到了,她想要出来,他却叫住了她。他走进小黑屋,用手掌帮忙遮住她的眼睛,才让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来。等到她逐渐适应了外面的光线亮度后,他才完全放下遮在她面前的手。

其实,就在黑暗里待了两个小时,就算是忽然接触到光,那种程度的光也不至于对眼睛会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吧?

可他偏偏那么考虑周到、那么体贴入微,不想让人感觉到哪怕一点点的不舒服。

自己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喜欢林时无的吧?那么温柔的人啊,真的是让人忍不住想被他如此照顾一辈子……

“我最近在忙陆方奇的case,他的病情似乎是越来越严重了……”

听到林时无的话,白冉可从发呆中回过神来,连忙收回了目光,便听林时无接着说道:“所以,秦休央的case我要转给你。从今天起,你就是他的主治医生,对他负责。除了最终评估我来做之外,别的咨询与治疗就拜托你了。他是你作为心理医生的第一个独立case,你要加油哦。要是做得好的话,我会跟院长提议,让你转正。”

太好了!等我转正了,我就可以从家里搬出去了!

白冉可的目光里透露着毫不掩饰的喜悦,但当她看到林时无面对着这样的自己,露出了浅浅的笑意后,她双颊飞快地掠过了一抹红晕:“我……我会努力的……”

“那就好。我有事先走了,卡特尔16PF的测验结果出来后,我会发你一份。”说完,林时无便转身离开了。白冉可分明看到在他转身之时,他嘴角的笑意一下子消失了,心中便无来由地怅然若失。

林时无离开不久,观察室的门便被做完测验的秦休央推开了,一股冷气扑面而来,让白冉可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因为是夏天,秦休央穿着短袖的上衣,看到他手臂被冻得起了满满的鸡皮疙瘩,白冉可连忙把热水递了过去:“给你。”

秦休央有些诧异地接过纸杯,当他的指腹触碰到来自纸杯的热度时,耷拉着的眼皮抬了起来,眸光直直地落在了白冉可身上,素来冰冷抗拒的目光似乎柔软了几分。

白冉可被秦休央盯得浑身不自然,警惕地迎上了他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没怎么。”秦休央别开目光,缓缓地喝着水,眼角的余光却又忍不住往白冉可那里扫去。

“到底怎么了?”

(6)这该死的孽缘(下)

白冉可觉察到了秦休央三番五次的打量目光,不免有些恼了。

“都说没怎么了……”秦休央喝着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含混不清。

白冉可不悦地瞥了秦休央一眼,但想到从今天开始,他便是自己心理医生生涯中第一个独立负责的病人,便不想再多地跟他纠缠下去,免得再吵起来。

莫名其妙!白冉可在心里念叨着,嘴上却只是公事公办地说道:“现在是午休时间,你先休息一下吧,我也要去吃午饭。你下午三点前来一趟医院,我们做进一步的咨询了解。”

“嗯。”秦休央鼻子轻哼,应了一声。

从江氏心理医院出来,白冉可便如往常一样去了隆记茶餐厅吃午饭。

“白医生,今天想吃什么?”店员与她相熟,她一进门,店员便热情地招待着。

“照旧,一份生炒牛肉饭加一杯冻柠茶,冻柠茶走冰。”

白冉可正想像往常一样在靠窗的座位上坐下时,就听到店员在说:“不好意思,靠窗这两张大桌,今天都被预订了。”

“这样子……”白冉可愣了一下。

“是呀。听说是他们事务所有一个同事被吊销了从业资格证,所以他们特地出来吃个饭庆祝一下。”白冉可是常客,店员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店员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让白冉可更蒙了。是谁人缘这么差?被吊销了从业资格证,事务所同事还要办个庆祝会?

“没关系,我坐别的地方就好。”

白冉可在茶餐厅环视了一周,今天的茶餐厅生意似乎特别好,只剩一张两人桌还空着,她便去了那边。

正埋头吃着饭,店员熟悉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这位先生……不好意思,那边的座位被预订了,只剩这边还有一个空座位了……”接着,又转头问白冉可,“白医生,你介意拼桌吗?”

“不介意,你随便坐……”听着对面的椅子被拉开的声音,白冉可礼貌性地抬了抬头,两人目光才一接触,她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这该死的孽缘……

秦休央在白冉可的对面坐下,点了餐:“一份生炒牛肉饭,一份柠檬茶。”

“好的,先生,请稍等。”

秦休央点的餐也很快被端了上来,明明是点的一样的餐,明明之前就认识,但两人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各自吃着各自的饭,谁也没有说一句话,谁也没有搭理谁。

但这份安静很快被打破了,茶餐厅里忽然传来了一阵熙熙攘攘的脚步声和笑声。

白冉可循声望去,便看到一队穿着浮屠紧急救援事务所黑色制服的人走了进来,走到了之前预订的桌子前。

桌子上已经提前摆满了一瓶瓶的啤酒,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举起啤酒,声音洪亮:“来,兄弟们,让我们举杯庆祝秦休央被吊销了紧急救助师证!”

“来,干杯!”

七八个瓶子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原来他就是那个人缘这么差的人啊。白冉可下意识地望向秦休央,却看到他像没听见一样,安静地吃着炒饭。

虽然茶餐厅比较大,虽然他们这两人桌离他们靠窗的大桌确实比较远,但男子这么清晰的声音,他不可能真的没听见……

“恭喜唐队啊!从前秦休央总是出尽风头,他带的一分队也总是压着我们二分队。现在好了,他不光被停职,还被吊销了紧急救助师证,我们二分队的好日子要到了!”另一个年纪看上去比较小一点的男子说,“我们赶紧庆祝一下吧!”

“欸,先别吃,一分队也有人要过来。”这个被唤作唐队的男子制止道。

在场的人纷纷不解:“一分队的人怎么也要过来?”

“你以为秦休央那浑蛋在一分队很受欢迎吗?他嘴又臭,对人又严,手下的队员犯了一点点的错都会被他教训上半天。之前看他是队长,一分队的人才对他敢怒不敢言,现在他被停职了,一分队好些人比我们二分队还高兴呢!听说我们要办庆祝会,非要过来一起庆祝!瞧,正说着呢,他们就来了。”

白冉可顺着唐队的目光望去,果然看见几个穿着同样制服的男子从门口走了进来,其中一个男子手上还拿着一块折好的红布。

“是啊,是啊。”来人附和,“为了庆祝我们的前队长秦休央被停职,我们还特地做了横幅。唐队,要不要叫人挂起来?”

“这……被看到不大好吧?”唐队好像有一些犹豫。

“不怕,秦休央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哭呢,怎么会看到?”

“也是。”唐队唤来店员,把红色横幅递给他,笑着说,“来,来,来,帮我们把横幅挂起来!普天同庆!”

鲜红的大横幅很快被挂在店内,吸引了店内不少顾客的目光,只见横幅上红底金字写着——热烈庆祝秦休央被停职!

金字上还蘸着金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看来尤为醒目和喜庆。

不,他就在这儿!他看到了!

白冉可用眼角的余光朝秦休央处望去。秦休央鲜见地没有发怒,只是安静地在吃着午饭,安静到了有些阴冷的地步。

他半垂眼睑,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但白冉可留意到他吃饭的动作明显放慢了许多,他……在心里一定也是很在乎他的队友说的话吧?他一定也感觉到很难过吧?

白冉可收回目光,静静地陪着他吃饭,不想再去理会那边的纷扰,可是那边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自然也不会控制说话的声音——

“听说我们救援队的预备队员选拔考试下周就要开始了,秦休央现在都被吊销证书了,所长肯定是让唐队你来负责预备队员选拔了。唐队你到时把好的都选进二分队,让二分队成为我们事务所的新支柱……唐队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把我们这几个从一分队调到二分队,我们都想跟着唐队你混呢!”

“这样不大好吧?不过秦休央那么爱出风头的家伙,真希望他永远别拿回证书!”

“是啊。你说说他,为了出风头,抢的都是最危险的任务。这么喜欢出风头,还进什么救援队,不如直接进娱乐圈去当明星啦!”

男子的话语被一阵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打断。

白冉可站了起来,摁在桌面上的双手因为过分用力而有些发白,她迎着救援队的人投来的讶异目光,责问道:“喂,你们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

(7)我在等你一起走

“秦队……”顺着白冉可的方向,茶餐厅的一分队的队员看到了坐她对面的秦休央,想到了他们方才的种种行为,纷纷露出了既像从父母钱包里偷零花钱恰好被看见的小朋友,又像开小差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中学生,还像婚内出轨被老婆抓个正着的中年男人一般的表情。

刚才一直被称为“唐队”的唐浩然的喉结滑动,咽了一口唾沫,强装镇静:“我们说我们的同事而已,你生什么气?你跟他什么关系呀?”

“我们吃的是同一片牛肉炒的饭,我们喝的是同一只柠檬泡的冻柠茶,你说我们是什么关系?她怎么就不能生气了?”

闻言,白冉可扭头望着秦休央,他站了起来,嘴角上扬,缓缓抑去眸中的悲凉与自嘲,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似乎啥也不在乎的、玩世不恭的神情,让人看着就觉得充满挑衅意味。

唐浩然的瞳孔因为顿悟而放大,嘴巴因为震惊而张启:“难道说,你们是那种关系?”

“正是。”秦休央脱口而出。

是什么是?很明显你隔壁的队长是误会了好吗?可白冉可还没来得及吐槽,便见到秦休央上前了几步,护在了她的面前。

秦休央指着救援队桌上的啤酒,给白冉可递了一个眼色:“可可,你看,他们身为随时要出任务的救援队队员,值班日饮酒,这不大符合我们救援队的规矩吧?”

“是呀……央央?”当白冉可看到秦休央那熟悉的搞事的眼神时,她便知道他想联合自己来打一场只许胜不许负的嘴炮,于是强忍着胃中的阵阵翻涌,默契地发出了嗲音,“你又看他们大白天的聚众喧哗,这也不大符合你们救援队的规矩吧?”

“你再看他们非出任务的外出期间,仍穿着救援队制服,这也不大符合我们救援队的规矩吧?亲爱的!”秦休央望着白冉可,眼底无缘无故地涌上了让人满身起鸡皮疙瘩的温柔。

“诅咒队友!临时变节!不忠不敬!不恭不友!”可能是因为有秦休央护在身前,白冉可无所畏惧地飞着救援队的人白眼,并一一理直气壮地数落着,“这一定也不符合你们救援队的规矩吧?”

“没错。”秦休央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嘴角一丝宠溺笑意暗暗漾开,他半眯着眸子望着救援队的人,“他们做了这么多不合我们救援队规矩的事情,要是我把这些告诉我们事务所的所长会怎样呢?”

听到秦休央如此说,救援队的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都有些慌张。

唐浩然很明显是不想这种时候还被秦休央又压一头,他不悦地瞪着秦休央,强撑着气势:“秦休央,你别想吓唬我们,所长现在正烦恼着他的脂肪肝,没空管你我这些小事!”

“没错,还有他的糖尿病。”二分队的副队李颖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立马接上话来。

一分队的副队李霜染——就是带着四个一分队的队员拿着横幅来参加庆祝会的人,也趁机表明立场:“还有他那枕头上有、地面上有、衣服上有,就是头上没有的头发!”

李霜染话音刚落下,茶餐厅里就响起了一阵剧烈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咳嗽声。众人循声望去,便看到有一个六十岁左右的大腹便便、毛发稀疏的老人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所长……”

秦休央的声音在白冉可的头顶上响起,在看到众人像是喝了半斤酱油一般的脸色,白冉可也愣了愣。

他们救援队的人,今天怎么都在……

卢所长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他们面前,拉长语调,不悦地说:“虽然我有脂肪肝、糖尿病,还秃头,但我还没死,还能管事!”

全场鸦雀无声。

所长盛怒之中,再没眼力见的人,都不会在此时发话触这逆鳞。

“你们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今天在场的人,回去都给我写三千字检讨,明天交给我!”卢所长用手指着他们,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了他们一脸,怒气这才消了一半。

骂完之后,他把目光转向秦休央,叹了一口气,接着说:“既然你的证书被暂时吊销了,近期也出不了救援任务,下周的预备队员选拔考试,就由你负责吧。”

唐浩然脸上的表情由惊愕转为愤怒,他抿着嘴唇,狠狠地剜了秦休央一眼。很明显,他是觉得卢所长偏心秦休央。

白冉可望向秦休央,他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双唇嚅动,似是欲言又止。

白冉可不知道他咽下去了的话是什么,但是她可以猜到,所长的决定并没有使他多高兴。

“你们还愣在这儿干吗?还不走?午休都要过了!你们也被暂停工作了吗?”

听着所长催促,刚才熙熙攘攘的一群人,也就灰溜溜地散了。

秦休央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久久没有发话,直到他们走出茶餐厅,他才转过目光,对已经坐下吃饭的白冉可说:“白小姐刚才挺仗义的嘛……”

“谢谢秦先生夸奖。不用感动,医生为自己病人出头是应该的。”白冉可扬了扬眉毛,一边吃饭一边说道。

秦休央也坐了下来,接着自己刚才的话:“但这场嘴炮能赢,主要是秦先生会带节奏。”

白冉可撇了撇嘴,懒得去看秦休央,只是不停地用勺子戳着装炒饭的碟子,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白冉可就这样埋头吃着饭,在她快吃完的时候,发现坐她对面的秦休央早就吃完了饭,正赖在座位上,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冻柠茶。

“你吃完怎么还不走?”白冉可有点不解地问。

秦休央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等你一起走。”

“为什么要等我啊?”白冉可的疑惑更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