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月色阑珊

李峤已经正式成为济城报社的一名记者,将近两个月有余。

今天晚上,他拿着报社给他的一张票,去看一场西洋话剧。

这场话剧是济城的爱国人士,组织的一场义演,为了北方筹款。这西洋话剧的演出宣传,在济城掀起不小的热度。李峤今晚的工作,就是要采访参与组织这些义演的人们。

李峤到剧院的时候,已将近开场了。剧院密密麻麻坐满了人。西洋话剧,在济城还是个相对新鲜的玩意儿,很多人都愿意来看一看,这究竟西洋话剧和咱们中国的传统剧目有什么不一样,尤其是年轻人们,因为义演宣传的时候说了,这场剧是国外一个非常有名的爱情故事,这激起了很多年轻人们对这场剧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观众坐定,戏剧开场了。

演出的是国外一个叫做莎翁的大诗人,创作的一个叫做《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剧。

演出很成功,尤其是那个演罗密欧的俊俏青年,演得相当投入、相当动情。当罗密欧抱着他误以为死去的恋人,伤叹那永逝的美貌和无情的死神,当罗密欧决绝地自己也喝下毒药,为爱人殉情时,台下心软的人们儿无一不落泪。

李峤也被这场演出震撼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对爱情的热烈追求和生死离别时的决绝,让他在内心深处,为之咏叹,为之徘徊。

演员们都浓妆艳抹、身着西洋服饰,可那个出演罗密欧的俊俏青年,总让他觉得眼熟。

演出结束了。李峤开始了自己的采访工作。等采访完义演的总指挥,他想去后台采访一下演员们,尤其是那个演罗密欧的。李峤觉得,这个罗密欧,把“痴情”二字诠释地极好。

“喏,就是他。”在别人的指点下,李峤在后台找到了“罗密欧”。他正坐在镜子前面卸妆。

二人不约而同地在镜子里看见了对方,都怔住了。

一个对采访打起了退堂鼓,一个正在卸妆的手停在了脸上。

李峤转身想走,但镜中人早已转过身来,喊住了他。

“峤哥哥,你来了。”

是方灼华。

那个忘我地饰演痴情罗密欧的,正是方灼华,她也参加了义演。

上次醉酒的第二天,爷爷严肃地跟自己谈了一次话,他说,除非李峤主动上门,否则不准方灼华再去找他。她顺从了爷爷的要求,她知道爷爷是为自己好。

于是,几个月来,她再也没有去找过李峤。

让她失望的是,李峤,一次也没来找过她。

这几个月来,她明白了李峤的心意。

爷爷是对的。如果一名男子,不对女子主动,那他必然是对自己无意。

于是,她从一开始的伤心失落,到后来慢慢放开,再到后来去参加义演,让自己更加充实,不再过多地思虑这些事、这个人。

她自然没有把李峤这个人,从心里放下。

她只是,把她对他的那一点情愫,深深埋进心里。她甚至想过,这一段得不到回应的暗自爱慕,将是自己一段永远要珍藏的回忆。就像儿时,他送她的那块石头。

那块石头,从小到大,她都把它放在自己的宝贝盒子里。

而那个人,她要把他放进自己的心里,从现在,直到永远。

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嫁人了。她有时候会想。

少年时候的爱恋,爱恋中的少年人,总是这样决绝,就像她饰演的罗密欧。

她本应是朱丽叶的,怎奈她的罗密欧,并不钟情于她。

方灼华看着正在采访别人的李峤,几个月不见,他显得更成熟了,大约是参加了工作的缘故吧。

她就卸好妆,换好衣服了,但她没走。

她想多看会儿李峤的采访,看他拿着本子一边听、一边记的样子,那么认真。

她内心深处的渴望与希望,又慢慢升腾起来。

她想等他。

李峤的采访终于结束了,他采访了他计划采访的所有人,唯独落掉了“罗密欧”。

当在镜子里看见那张脸的一刹那,他的心,慌了。

他已经几个月没见过方灼华了。

期间,好几次,他想过,要去方家寻她。

可是,每次想起方老太爷对自己的告诫,他就犹豫了。

他早就把浣月放下了。

他没有如自己想象中的,去质问哥哥,质问他和浣月怎么回事。

慢慢地,他甚至觉得,这好像和自己也没什么关系。

有的时候,他甚至有点惊讶,惊讶自己以前的狂热,居然能痴迷浣月,达三年之久。

他开始觉得自己以前有点可笑。

他可笑自己以前的无知。

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不了解浣月。

浣月是一个什么样子的人,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为什么哭,她为什么笑。

他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甚至以前根本没想过去真正了解她。

“爱恋”这种东西,在少年狂热的心中,投下了影子。

在这种狂热中,他误以为,自己爱上了一个人。

到最后,他发现,他爱的只是一个影子,一种“爱恋”的感觉。

李峤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段时间,他倒是经常,不由自主地,想起方灼华。想起他俩儿时的初遇,想起她落进漱玉泉时的无助,想起她给那些孩子们分油旋时,那种快乐又热诚的表情。想起方灼华贪嘴的样子,一看到好吃的,她就两眼发光。

想到这里,李峤往往无由地笑起来。

最近他经常这样,想起他和方灼华的种种,一个人在那里傻笑。

要是有人看到他那种样子,肯定会怀疑,这个小伙子是不是恋爱了。

偶尔,他也会想起那个醉酒的晚上。

那一晚,方灼华喝酒时,看着自己的表情,痛苦又无奈。

那天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读懂。

现在他回想起来,终于明白了,她当时的心境。

他又想起来,方老太爷对他的告诫。

所以,每次他想去找方灼华,总是踌躇良久,又打消了。

他既不确定自己的所想,也不敢确定她现在的心意。

于是,他就一直这样踌躇着,犹豫着,烦恼着;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正式参加了工作。

直到,今晚遇见她。

//////////

李峤结束了采访,准备回去了。他知道方灼华一直在等他。

剧院的观众早就散尽了,月上柳梢头。

时间也不算很早了,于是李峤陪着方灼华,一起回家。

两个人一路上默默地走着,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走到曲水亭巷子,街上早就没什么人了。

淡淡的月光洒下来,曲水亭巷河道两旁的大柳树,树影婆娑。

两个人各有心事,默默踱过斑驳的树影,月亮好像也好奇似的,在后面一直跟着。

“方妹妹,你今晚的演出,很精彩。”李峤终于开口了,他觉得两个人总要找点话说,不能这样僵着。

“谢谢你,峤哥哥。”

“峤哥哥,听说你已经去报社工作了。”方灼华接着又加了这一句,但她又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多余。

“嗯,是。”李峤答道。

两个人没有再继续没话找话。

他们俩继续默默地走着。

继续各自想着心事,猜着彼此的心思。

走到曲水亭巷子口了。

方灼华在这里停下来,她想起来,几个月前,就是在这里,李峤为了救她,抱着她一起落进了河道里,他的手还擦伤了一大片。

李峤在她身旁立着,自然他也想起了那一天,自己抱着她,还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让她穿上……

静谧的月光下,只有水流潺潺。

不知是触景生情,还是被这流水潺潺的私语所感染,在斑驳的树影下,方灼华喃喃地念起了今晚的几句戏词,

“爱神的样子很温柔,行起事来,却又如此的粗暴。

爱神的眼睛,永远是被蒙起,

不用眼看,却能随意射中标的。”

树影斑驳,月色阑珊。

她喃喃低语,神情专注。

好像在和她自己,又像是和眼前的人,说着深情的悄悄话。

李峤看着她的眼睛。

半晌,他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