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红丝绒玛德琳(1)
- 你是我荒漠里唯一的花
- 寒烈
- 3983字
- 2020-05-22 15:41:36
“谢谢大家收看本期《音乐超能力》,我们下期再见!”
随着结束语最后一个字清晰地吐出,悠扬动听的片尾曲响起,现场导演示意节目录制结束,录影棚里的工作人员有序行动起来。
现场助理上前来替三位主持人取下录音设备。
吴婉婉从高脚椅上站起身来,伸一伸腰,转头笑问她身边正打算脱掉高跟鞋,换上助理递来的平底鞋的严灵:“四年,整整两百期节目。都市很多男女的婚姻都未必能坚持这么久,我们该大肆庆祝一番,你有什么计划?”
严灵微笑,脸颊上浅浅梨涡若隐若现:“这你要问远兮,我一向只负责跟着她吃喝玩乐。”
严灵生得娇小甜美,说话自有一种柔软娇俏味道,总教人生出一股想要保护包容的冲动来。
另一侧,摘下别在领口上的麦克风准备交给助理的郁远兮闻言,抬起头,露出干净笑容:“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远兮最好了!”严灵走向远兮,伸手勾住她的臂弯,将泰半重量挂在她身上,朝吴婉婉一扬下巴,“婉婉你说是不是?”
吴婉婉嘴角带笑,轻撩长发,没搭理她的话。
严灵紧扒老好人郁远兮,试图组成小团体孤立她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只有郁远兮傻呵呵的,对她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毫无所觉。
不过,这样的情形,也不会维持太久了,吴婉婉想。
“远兮,章主任让你过去一趟!”现场导演朝郁远兮招招手,“你赶紧去。”
“这就去!”远兮扬声回应,随后从严灵手中抽回自己手臂,“庆祝的事等我回来再说。”
吴婉婉注视远兮走出录影棚,一路与相熟的工作人员打招呼,似笑非笑地斜睨严灵:“你不提醒她一下?”
“提醒她什么?”严灵无辜地反问。
“呵!”吴婉婉冷笑。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坐在办公桌后的章明贤放下手中的笔:“请进。”
望着推门而入的郁远兮,章明贤内心赞叹:真是个充满朝气的女孩!
郁远兮留着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微微上扬的长眉、睫毛浓长,还有一双好看的笑眼,身形纤长却不瘦弱,行走间浑身上下都透出蓬勃生机,教他对自己接下来要对她说的话,生出些许不忍。
“坐。”章明贤指指办公桌对面的靠背椅,待远兮落座,他起身走向饮水机,倒一杯水递给她。
远兮接过一次性水杯,轻抿一口,有些意外地发现是一杯温水。
章明贤笑起来:“主持人和歌手其实差不多,一定要时时注意保护嗓子。”
“谢谢章老师提醒!”远兮谢过主任的好意,“您找我有什么事?”
章明贤半靠在办公桌一边,想一想,问:“你来台里,到九月,已满五年了吧?”
远兮颔首:“是。”
大三时她被同学拖着一起参加校园主持人大赛,最后反倒是前去陪跑的她脱颖而出,获得主持人大赛的二等奖,并备受当时节目主办方——电视台文艺频道节目组的欣赏,在大四顺理成章进电视台实习,毕业后签约成为文艺台主持人,这一干就是五年。
章明贤摸摸下巴:“对自己的职业,有什么规划?”
远兮轻轻抬眼,注视主任,并未急于回答这个问题。
章明贤喟然一叹:“台里对文艺频道的节目进行调整,有些人事上的变动……”
私心里,他觉得相比娇滴滴的严灵、走妩媚路线的吴婉婉,郁远兮业务能力更出色,控场一流,更有鲜明的个人特色,要说有什么缺点,大抵只得不会撒娇这一条罢了。
倘使他能做主,绝不会裁撤配合度高、执行力强又知识面广的郁远兮。可惜,他只是节目主任,不是台长。
“《音乐超能力》在八点钟黄金时段的收视率虽然仍相当不错,但和前两年比,还是出现较大幅度下滑,台里决定结束这档节目,另行安排你们的岗位。”章明贤斟词酌句,“严灵与吴婉婉的新节目都已落实,只有你……台里暂时还没安排。”
郁远兮倾身,将手中的一次性纸杯放在面前的办公桌上,微微抿紧嘴唇,只有握在一起的发白的指关节,出卖她此时此刻的心情。
“台里的意思,你先休年假,放松几天,给自己充充电……”章明贤握手成拳,抵住口鼻,轻咳一声。接下来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等台里讨论出结果,会通知你。”
远兮点点头,站起身来:“我知道了,您还有其他事吗?”
章明贤摇摇头。
“谢谢您两年来的指点教导!”远兮眼神清正,声音朗然,身姿挺拔得像一棵百折不挠的劲竹。
章明贤摆手,到底没忍住:“远兮,去找台长撒个娇,服个软,不要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广告部主任是新任台长的内侄,到任伊始,宴请几大广告投放商,让台里年轻男女主持人作陪,无非是喝酒猜拳唱歌之类无伤大雅的活动,吴婉婉同严灵也未必情愿,可是全都欣然赴宴,只有郁远兮未曾到场。广告部主任觉得被落了面子,往台长跟前吹了吹风,恰逢台里节目调整,她便被推出来,并不是没有杀鸡儆猴的意思。
远兮微笑:“主任,谢谢您!”
她这一笑,如阳光破云而出,令原本凝滞的气氛,蓦然消散无踪。
远兮走出办公室,一点点敛去笑容。
广播电视大厦的楼道悠长曲折,走廊两侧办公室的门或开或合,《音乐超能力》节目组办公室里人声笑语不断,无人注意郁远兮从主任办公室返回,静静站在门口,注视工作人员推着一辆小餐车,上头搁着一座三层点心托盘,慢慢走向被众人围在当中的吴婉婉和严灵。
吴婉婉双手合在心口,好看的脸上带着适度得体的惊喜:“你们怎么知道我最爱吃维斯特伍德的红丝绒玛德琳?”
“是远兮姐订的。”有助理在旁轻道。
吴婉婉若有所觉地望向门口。
“对了,远兮呢?”在场有人想起这一场小小庆祝的另一位主角。
远兮在这一刻,旋足离去,将所有热闹喧嚣抛在身后。
说她心里一点都不难过,未免自欺欺人,只是她有她的骄傲。
回到家,远兮在楼下门廊碰见接小孙女放学回来的邻居管阿姨。
阿姨正对胖嘟嘟,两颊红润得如同小苹果的女童嘀咕:“吃吃吃,就晓得吃,再吃要变大胖子,穿不下白雪公主的公主裙!”
穿着白衬衫、格子裙,戴绿领巾的小女孩一手被祖母牵牢,一手握紧一根牛奶巧克力威化,一排门牙像小松鼠,咔嚓、咔嚓,巧克力威化发出脆响,越来越短。
远兮伸手摸摸女童汗湿的额头,问:“最后一节是体锻课?”
小姑娘点点头,一整条威化已被她消灭。
邻居阿姨将视线从孙女转向远兮:“今朝这么早下班啊?”
远兮微笑:“老板嫌我不会看眼色,把我辞退了。”
“瞎讲!”阿姨轻拍远兮的手,随后上下打量,“不过你好像比电视上瘦,小姑娘勿要总想减肥,稍微胖一点才好看!”
“对!像囡囡这样就最可爱!”远兮趁机捏一把小女孩的苹果脸。
管阿姨一噎,瞥远兮一眼,转移话题:“最近怎么不见陶老师?”
管阿姨虽然性格有些八卦,爱管闲事,但其实为人古道热肠。因住在一楼,无论楼上谁家有快递,要是家中恰好没人,都由管阿姨代收,她从来不嫌麻烦。若楼里哪家老人几天不出门,她都会去敲门关心一下。
“我妈去市里参加培训,过两天回来。”远兮对管阿姨解释。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管阿姨笑呵呵,红娘附体,“远兮啊,我看你这么喜欢小朋友,那赶紧谈朋友结婚啊,过两年陶老师退休,正好可以帮你带孩子。我这边有认识一个海归,任职世界五百强,年薪百万,有车有房……”
心情不佳如远兮,也不由得失笑,迭声拒绝:“不不不,我还年轻,想再玩几年。”
“还年轻?!你考虑考虑,远兮,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管阿姨苦口婆心。
“阿娘,我肚子饿!”小女孩扯扯祖母的手,一手摸着肚子大声说。
远兮赶紧趁管阿姨分神之际与她道别,跑上楼梯,在楼梯转角处,她看见小女孩仰着脸,朝她眨眨乌溜溜的大眼。远兮双手叠在唇边,然后朝那可爱女童抛出飞吻。
等上楼回家,进到自己房间,鞋脱袜甩,往床上一躺,深深疲惫与浓浓不甘才一点一滴自远兮内心里慢慢渗出。
她以为努力充实自己,认真做好本职工作,就够了。
然而原来,不愿意陪酒卖笑,也是罪过。
床对面五斗橱顶摆放的“名优新”主持人获奖照片,距今也不过才两年时间。相框里她手捧奖杯绽放笑容的模样定格在相纸上,仿佛是对此时此刻的无情嘲笑。
远兮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扑到五斗橱跟前,“啪”地一下将相框正面朝下扣在橱顶,随后从抽屉里取出运动服换上,到阳台奋力来回击打悬挂的拳击速度球。
红色速度球被远兮击打到反弹板上,她每一次转动身体、躲避、出拳,都用尽全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将心底那一丝郁气全数发泄出来。
郁侑庭拎着两条鱼进门,经过客厅,正看见女儿在客厅阳台上挥拳。他任由两条鲫鱼吊在稻草秸上,尾巴甩得啪嗒啪嗒响,默默站在客厅里观察了一分钟。
“放松,注意脚步移动的节奏,两边肩膀保持水平。”他出声提醒,言罢走向厨房,将两条活蹦乱跳的鱼放进水池里。
郁爸爸系上围裙,从水池里抓住一条鲫鱼,按在砧板上,取过一旁刀具架上的刮鳞器,将鱼鳞刮净,随后换用剪刀,从鱼腹下的小孔下剪,轻松剖开鱼肚,剪刀尖在鱼腹里一拧一拽,鱼肠鱼鳔便通通挂在剪刀尖上拉出来。
处理好的鱼被抛回水池里,仍倔强挣扎翻滚,溅出不少水花。
郁爸爸伸手去捉另一条鱼,远兮走进厨房:“爸,我来弄。”
郁侑庭才不同女儿客气,往旁边一让,将剪刀交至女儿手中:“喏。”
远兮动作轻捷迅速,和父亲相比毫不逊色,刮鳞剖腹取肠去腮,一气呵成。
郁爸爸点头赞许:“不错!”
“也不看看是谁教的?名师出高徒!”远兮自豪。
郁爸爸笑起来:“行了,剩下的交给我,你洗手等吃饭吧。”
远兮立正敬礼:“是!”
半小时后,两父女对坐吃饭。
“这两天你妈不在家,饭菜比较简单。”郁侑庭指指盘子里的葱烤鲫鱼,“鱼是你孙伯伯从鱼塘里钓上来的,空心菜是从他家天井小菜园里摘的。”
“孙伯伯的都市田园生活好似过得很滋润。”远兮搛一筷子腐乳空心菜吃,滑嫩的菜叶与清脆的菜梗在嘴里形成独特口感。
“等我和你妈都退休,我们也向孙伯伯学习,到郊区买一幢带花园的小别墅,辟一角种些蔬菜,养两只狗,闲来无事莳花弄草,再惬意不过。”
“你们不盼着早日抱孙?”远兮颇诧异,父亲的退休规划里竟然没有含饴弄孙一项。
郁爸爸大手一挥:“我们辛苦忙碌工作一辈子,好不容易退休,若身体条件允许,还想多出门走走看看,谁要帮你看孩子?”
言外之意:想得美!
远兮闻言哈哈笑:“这可是您自己说的!到时候不要反悔哦!”
又假装懊恼:“刚刚应该把您这句话录下来才对。”
郁侑庭昂首:“爸爸一向言出必行,绝不出尔反尔!”
远兮眉眼带笑,工作中遇到的那点不开心,随着运动出汗和晚餐与父亲的交谈,渐渐散去。
次晨,远兮难得睡懒觉,睁开眼便已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