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贼退去

商队众人跑到山坡各自藏了起来。粟特首领趴在一片草丛中,头上尖顶卷檐虚帽早就跑丢了,蓬松的卷发胡乱散着,鹰钩鼻挂在草叶上,死盯着自己的货物,心中暗暗向善神马兹达祈祷。

山贼们龟缩在驼队旁,搞不清和尚那一方有多少人,只知道最少有一名箭手甚是厉害,想替首领报仇,又惧怕弓箭之利不敢轻易行动,只能不时往坡上偷瞄几眼,防着对方偷袭。

山林在这对峙中又安静了下来。

安亦昉悄悄地往后退着,现在商队活着的人都跑了出来,自己救人的目的已然达到。山贼被压制在驼队旁不敢出来,况且他们主要是为了劫财,不一定会追过来。带着和尚往岢岚镇跑,天黑之前进城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安亦昉快要退到藏行李的溪潭时,驼队旁的山贼冲着坡上喊起话来:“山上的和尚……高僧,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今天事已至此,双方各有死伤,驼队如数奉还,我等退去便是。”

安亦昉闻听此言,明白对方是把自己也当成了光头和尚。只是这山贼要走,自己该如何回答才能不漏破绽,不让山贼生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不知道如何回答,那就啥也不说任由他去。

山林又陷入了略显尴尬的沉默。

不多时,驼队中再次转出喊话之声:“我们这就离去,你们是得道高僧,若是暗箭伤人,怕是佛祖也不会原谅。”仿佛此刻站在道德高地的是他们。

山贼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试探着站起身来,警惕地朝南走去。

“站住!”一声厉喝从树丛中传出。

山贼们惊得俯下身子,举刀护在身前。

在水溪旁没有找到明延的安亦昉也被这一嗓子吓了一跳。

“你们往北走。”那个透着几分颤抖的声音继续喊道。

几个山贼交流了一下眼神,确认往哪儿走并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便回身向北走去。眼见着就要离开驼队,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带上你们的尸体。”

这句具有歧义带着侮辱的话,若是放在往常,山贼早就挥刀骂娘了,此时也只是愤愤地说:“我佛慈悲,高僧不要欺人太甚,我等扛着尸体行动受阻,莫非任由着你们射杀不成?”

那个声音犹豫片刻,仿佛下了很大决心:“牵两匹马把尸体搭走。”

两名山贼在同伴的警戒下,把山路上己方四具尸体抬到马背上,拉着缰绳朝着北方仓皇逃去。

半刻钟之后,趴在草丛中的商队首领爬起身来,警惕地朝驼队驼队走去,刚才冲着山贼喊话的正是此人。他见无人应答山贼,又心疼自己的货物,便壮着胆子喝了几声。

散落在树林中的伴当们也都藏得不远,看到爬出来的首领,也稀稀拉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安亦昉循着野草被趟倒的痕迹,找到藏在不远处肩头紧绷、银牙紧咬的明延,想到刚才和尚不遵自己的手势,大喊着冲向商队的样子,笑嘻嘻地说:“高僧威武,山贼被震慑而逃,你这也算一回生两回熟,决胜百丈之外了。”

明延脸上恢复了些许光彩,从藏身处站了起来,指着安亦昉的行李说:“东西安好,不负施主托付。”声音中的生冷回应着安亦昉的讽刺。

“哎哟哟,高僧,嗔念不可动啊。现在怎么办,继续藏着还是下去看看?”

“死者为大,贫僧下去为这些枉死之人诵一段往生咒,也算了却这最后一程。”

“行,我在溪潭处等你。你这和尚,跟劫道的缘分这么深,有趣。”

安亦昉提着毛毡和油布袋,肩上挎着明延的经箧,走到溪潭旁,把弓和箭橐在岸边仔细放好,脱下衣衫草鞋,别了把障刀在裤腰上,跳进了溪水里。洗净了身上的血污之后,他把脸潜在水下,回想刚才的险恶,这个经历是他半年前从东京出发时怎么也预想不到的。

父亲从小教他骑马射箭、习刀练槊,尤其是射箭,父亲要求的极为严格,常说:“景公射箭入铁,非硬弓不用。你练箭不可懈怠,有景公神威十之一二,也不枉为父一片苦心。”他一直以为这些只是防身计,没想到杀起人来也是虎虎生风,心头不禁涌起一阵惶恐,其中又夹杂着些许说不清的兴奋。

左肩伤口凝结的血块被溪水洗掉,又渗出血来,叠加在狼爪留下的伤疤上。安亦昉走到岸边,在草地上寻到几株白茅,拔出根茎在溪水中涮了几下,嚼碎之后在伤口抹匀。收拾妥当,安亦昉赤裸上身,湿漉漉地躺在溪边青石上,翘着二郎腿,衔着的狗尾巴草微微摆动。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半睡半醒间,好似回到东京祁国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