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主天下

宿命难逃

吕后心狠手辣,权欲极强,但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在抑制刘氏、壮大吕氏的过程中,她步步为营,每走一步都经过精心算计,以循序渐的进方式逐步瓦解刘氏,而不是一步到位。如此这般,其目的就是缓解朝臣阻力,降低刘氏宗室的反弹力度。

称制后最初四年内,她给吕家人封了一些侯爵,但裂土封国也仅仅是吕国一家而已。况且,吕国也不过一郡而已,规模实在太小,与遍布天下的刘姓封国一比,实在微不足道。正因如此,即使她公然违背了高祖定下的白马之盟,也尚在众人容忍范围之内。

很显然,扩充吕氏势力是既定方针,至于方法可以根据形势灵活把握。封王毕竟太招眼,那就先封侯。

在很短时间内,不少吕家人被封侯,吕种为沛侯、吕平为扶柳侯、吕他为俞侯、吕更始为赘其侯、吕忿为吕城侯。甚至打破常规,连妹妹吕媭都被封为临光侯。

一时间,吕氏满门为侯。

就在吕氏不断崛起之际,吕后唯一的女儿鲁元公主死了,时在高后元年(公元前187年)四月。

鲁元公主生平遭遇很不幸。相较于弟弟刘盈,她的身世更加可怜,幼年时缺乏父母关爱,没有享受过一日天伦之乐。高祖在彭城兵败时,为了逃命,曾将他们姐弟二人推下车去,差点丧命。

白登之围后,高祖听信刘敬建议,为了稳住匈奴,打算将她嫁给冒顿单于,幸亏吕后不停地苦苦哀求,她才逃过一劫。

但是生在帝王家,注定身不由己,鲁元公主虽然侥幸逃过出嫁匈奴的厄运,但依然没法逃脱被当作政治联姻工具的命运,最终还是被嫁给赵王张敖。

张敖为人胆小谨慎,估计不敢怠慢她,但作为政治婚姻,应该谈不上幸福。高祖对张敖这个女婿总不大看得起,导致引发了贯高谋反事件,张敖也受到牵连,被下狱。

好在最终有惊无险,张敖总算保住了性命,但此事对鲁元公主的惊吓可想而知。

鲁元公主婚后生下一儿一女,不幸的是,女儿同样难以逃脱成为权力交易工具的命运。当年,吕后为了女儿,多次替她出头,而多年后,她却一手造成了外孙女的悲剧。

面对母亲将女儿夺过来,强行塞给弟弟,她除了含泪逆来顺受,还有什么办法?

所有种种人生不幸遭遇,使得她最终与弟弟一样,难逃英年早逝的宿命。

至此,吕后养育的一双儿女,全部先她而去。

如今的吕后,只剩下手中的权力。暴虐、狠毒、残酷的外表之下,她承受着失去儿女的痛苦,唯有将全部的感情寄托在唯一的外孙身上,封鲁元公主与张敖所生之子张偃为鲁王。六年后,早已淡出人们视野的宣平侯张敖也死了。

吕后觉得,张偃小小年纪就成了没爹没妈的孤儿,一个人在世上孤苦伶仃实在可怜,便又封张偃两位同父异母的兄弟为侯,张寿为乐昌侯,张侈为信都侯。

张敖一辈子活着窝囊,死得憋屈,如果他地下有知,看到身后三个儿子同列王侯,或许会有些许欣慰吧。

不过,作为曾经的赵王,张敖虽然活得不顺心,但好歹得以善终。自他以后,赵国注定成为凶险之地,赵王王冠,犹如中了魔咒,一旦戴上,就等于踏上一条死亡之路。

张敖之后,被封为赵王的是刘如意,他最终难逃吕后魔爪,被鸩杀。赵王王位出现空缺,吕后下令将淮阳王刘友改封为赵王。

刘友受封赵王的同时,吕后将娘家一名吕氏女子嫁给他,立为赵国王后。刘友不傻,一眼就看出,吕后这是对他不放心,为了监视他,在身边安插了一个眼线,此后他的一举一动,必会及时传到吕后耳中。

睡在身旁的枕边人,是他人的耳目,当然会令人不自在。

刘友讨厌这门政治婚姻,对吕氏女子没什么好感。在婚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宁愿跟其他姬妾整日耳鬓厮磨,也懒得看王后一眼。

吕氏女仗着太后撑腰,嚣张跋扈惯了,哪里受得了这般冷遇?一气之下跑回长安,向吕后诬告刘友:“赵王现在私底下盼着太后早死,然后杀光我们吕家人!”

吕后一听怒火冲天,这还了得,当即下令召赵王刘友进京。

明知此行凶多吉少,刘友被迫之下,还是不得不上路。

高后七年(公元前181年)正月,春寒料峭,经过漫漫旅途,刘友从邯郸赶到长安。谁知却吃了闭门羹,吕后并不露面。

刘友无奈,只好先住了下来,不料等次日天明,发现住处早被团团围住,将他与外界隔离起来。

断了供应后,刘友连吃饭都难以为继。几天后就饿得头昏眼花,奄奄一息。

跟刘友同行来长安的赵国官员们于心不忍,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赵王饿肚子,便设法私下偷偷托人捎带一些吃食给刘友。就这样,在半饥半饱中,刘友又支撑了一些时日。

但没多久,有人暗中给刘友送吃食的事就被人发现了,吕后命人将涉事之人统统抓起来,刘友彻底被断了粮。刘友看出来,吕后这是打算活生生饿死他。

后来,刘友实在饿得不行,怨身边没有一个忠臣能够出面相助,又恨吕氏倒行逆施,竟用如此卑劣的手段,要将堂堂一方诸侯饿死,绝望之下,便唱歌解忧:

诸吕用事兮,刘氏微;迫胁王侯兮,强授我妃。我妃既妒兮,诬我以恶;谗女乱国兮,上曾不寤。我无忠臣兮,何故弃国?自快中野兮,苍天与直!吁嗟不可悔兮,宁早自贼!为王饿死兮,谁者怜之?吕氏绝理兮,托天报仇!

到后来,刘友连唱歌的力气都没有了,被活活饿死了,遗体被运到城外,随便找个地方,以普通百姓方式草草掩埋了之。

刘友死后,梁王刘恢被改封为赵王,成了刘如意之后的第三任赵王。尽管心中很不乐意,但迫于吕后威慑,刘恢只得前往就国。

一到邯郸,刘恢发现宫内外全都是吕后安插的眼线,自己处在全方位无死角监控之中,连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吕后随后又册封吕产的女儿为新赵王后。刘友尸骨未寒,刘恢又要被迫与另外一个吕家女人结亲,心中有说不出的憎恶,惹不起咱就还躲不起吗?他尽量躲着王后,整日与一位宠妾厮守在一起。吕产的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颇似姑奶奶吕后,做事心狠手辣,见丈夫泡在另外一个女人房内,躲避自己,妒火燃烧之下,直接一壶毒酒鸩杀了她。

等刘恢得知时,心爱的女人早已香消玉殒。

此事对刘恢打击太大,他沉浸在失去爱人的悲伤中,久久难以自拔,为表达哀思,特意写了四首哀悼诗,命乐师们谱成曲子,让乐工天天吟唱。

一曲未尽人断肠,曲终生死两茫茫,夜半亭轩花房,独彷徨,余音犹在绕梁,阴阳两隔,伊人何方?谁人堪诉衷肠?

半年后,忍受不了相思煎熬的刘恢,自杀身亡,追随爱妃而去。

吕后得知后气急败坏,没想到刘恢宁愿去死,也不愿意与自己侄孙女共处,恼羞成怒之下,传出话来,刘恢不思如何发扬祖宗基业,竟为了一个女人去死,这种人实在不配做王,随后,下诏剥夺了他的王位。

令人感到蹊跷的是,刘恢死后三个月,燕王刘建也莫名其妙地去世了。

刘建是高祖第八子,出生年月不详,但可以推断,绝对超不过十八岁。对于刘建的死因,史书没有任何记载,但极有可能遭了吕后毒手。

刘建刚死不久,吕后就派人将其年幼的孩子杀死。如此迫不及待地斩草除根,使她难以摆脱害死刘建的嫌疑。

就这样,不到一年工夫,吕后除掉了三位刘氏诸侯王。至此,高祖八个儿子,仅剩下了两个,即四子代王刘恒和七子淮南王刘长。

刘长母亲早死,高祖将他托付给吕后抚养。他自小和吕后、惠帝很亲近,吕后对刘长也另眼相看,视如己出。

因此,吕后很快将下一个目标锁定在代王刘恒身上,下诏给刘恒,打算将他改封为新赵王。

按照以往手法,刘恒受命上任,吕后就会塞给他一名吕氏王后,然后再以王与后关系不睦的理由害死他,使他成为第四个死于非命的赵王。

然而,一切到此为止了。

刘恒接到诏书后没有动,上书给吕后,委婉地提出,相比之下,代国比赵国更需要他,留在代国,替朝廷保卫边疆,更能为太后分忧,为国尽忠。

代国与匈奴接壤,常年受胡人滋扰,刘恒主动挑起保家卫国的重任,甘愿为国戍边,面对这个充分的理由,吕后没法反驳,只好同意。

刘恒之所以能侥幸逃过一劫,缘于身边有高人支招,具体情况暂且搁下,容以后再细说。

说起来,刘恒也是个苦孩子,这些年过得实在不容易。

实际上,他能够来到这个世间,本身就是个意外。

高祖在世时,相较于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戚夫人,刘恒生母薄姬几乎被人忽略了。

她低调、简朴,不愿抛头露面,遇事能让则让,与人和善,走到哪里人缘都不错。正是这种处事方式,反而让她历经惊涛骇浪,平安度过种种劫难。

所有这一切,与薄姬人生阅历有关。

薄姬的父亲生在吴地,是个地道的南方人,母亲却是魏国人,还是魏国宗室,是个具有高贵血统的北方女子。周秦之时,民风淳朴自然,男女之情完全出自天性,礼法约束远没有后世那样森严,故而,社会上有不少非婚生子女,薄姬就是一个私生女。

不幸的是,薄姬父亲早早就去世了,葬于山阴县(今浙江省绍兴市)。时值秦末,天下大乱,一个单身母亲带个孩子,很难在乱世中活下去。恰好赶上魏国复国,魏豹称王,薄姬母亲魏媪咬咬牙,将女儿送入魏王宫中。

生在乱世,人命如草芥,薄姬入宫就一个目的,活下去。然而,谁承想,她传奇的一生就此拉开帷幕。

入宫不久,薄姬遇到了著名的女相士许负。

许负,河内郡温县人,是个浑身散发着神秘色彩的传奇人物,她一生阅人无数,炼就了一双火眼金睛,曾经准确地预测了许多人的命运。

陈胜吴广起义后,高祖也起兵反秦,曾带兵路过许县(今河南省许昌市东),县令许望站在城头,看着城下义军,心急如焚,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何去何从。

此时,在旁年仅十几岁的女儿许负,观察高祖面相,觉得此人长相不凡,将来必成大事,便劝父亲归降。

许望也觉得孤城难守,便投降了高祖。

高祖建立大汉后,许负被封为鸣雌亭侯,成为中国历史上为数不多的女性列侯之一,这是发生在许负与薄姬相逢数年后的事。

两位年轻女子是如何相遇的,是偶然见面,还是相处已久,不得而知。许负观薄姬面相后,言之凿凿地说,她将来必会生下天子。

薄姬听后,一笑了之,现在能保住命就不错了,至于大富大贵,实在不敢奢望。

谁承想,话传到魏王豹耳中后,却激发了他的政治野心。魏王豹本无多大理想,在乱世中,保住魏国就很不错了。

当时楚汉之争,战事陷于胶着,天下局势尚未明朗,魏王豹听到许负预言后,竟然生了取渔翁之利的幻想。魏王豹盘算的是,先让汉王与项王拼个你死我活,待他们两败俱伤,奄奄一息之后,趁机收拾残局,好坐拥天下,最不济也可以割据一方,与楚汉三足鼎立,均分天下。

于是,他宣布脱离汉王,与汉隔河对峙。

但没多久,韩信、曹参渡河击魏,魏王豹及家人被俘,队伍中就有薄姬。荥阳之战后,魏豹被周苛所杀,薄姬被罚作苦役,在织房做苦力。

织房日子很难熬,薄姬没日没夜地干活,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生活充满艰辛苦涩,根本看不到未来,一眼就能看到命运结局,看来最终就要在织房劳碌到死。然而,一个偶然机遇,改变了她的命运。

有一日,高祖闲暇无聊,路过织房,无意间看到了薄姬,心生好感,将她纳入后宫。然而,君王身边从来不缺女人,薄姬很快就被遗忘了,整整一年,她连高祖的面都没见到。

薄姬少时,有两位闺蜜,三人关系非常好,为了表明姊妹情深,薄姬曾郑重对天盟誓说:“我们三人,将来无论哪一位得到贵人垂青,都不要忘了其他两位。”

人在年少时,未识人生之艰险,谁不曾壮志踌躇?谁不曾少年轻狂?就如陈胜落魄,为人做佣工时,曾环顾左右之人,豪言将来有朝一日,“苟富贵,无相忘”。然而,多年后,最先断头的却是陈胜,成事者却是刘、项!薄姬的人生亦是如此,她被冷落在深宫,过着活死人一般的日子,而那两位闺蜜,即管夫人、赵子儿却已成为高祖的新宠。

高帝四年(公元前203年),高祖曾外出赴成皋灵台游玩,管夫人、赵子儿同行陪伴皇帝左右。闲谈之际,两人翻出昔日薄姬盟誓之事,少不了一番嘲弄。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高祖听后,反而觉得,薄姬作为一介女子,倒有些英豪之气,顿时有了好感,很快就召见了她。

被冷落一年之久的薄姬,觉得机会来了。在帝王之家,想要恩宠日久,单靠以色事人,无疑缘木求鱼,唯一可行之路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生下一儿半女。

当高祖亲近她时,薄姬故作扭捏,说:“夜来妾得一梦,梦到有龙距于胸口,不知是何征兆。”

这话的用意,实在明显不过了。

因为关于高祖身世,流传着一个很广泛的说法。想当年,高祖生母刘媪外出久久不归,刘太公很着急,前去寻找,当时天色大变,乌云密布,天地一片昏暗,天空中雷电交加,太公顶着风蹒跚前行,后来在一片大泽之旁,远远望去,刘媪处在昏睡状态,一条蛟龙伏在身上。

据说,刘媪回家不久后,就有了身孕,后来生下了高祖。高祖鼻梁很高,额角饱满,种种迹象表明,他是龙种,而非凡人。

很明显,这是为了政治需要编造出的蹩脚的政治神话。

政治神话就是用来为政治服务的,地位决定了人生高度,薄姬说出这番话,显然与民间夫妻之间闲话家常不同,看似无意,实则充满了强烈暗示。

高祖当然懂了,当即说:“此梦非同寻常,是福贵征兆,我来帮助你实现。”

一夜雨露,薄姬有了身孕,生下一子,便是刘恒。

此后高祖的所有爱都倾注在戚夫人身上,至于薄姬母子,渐被淡忘。

高祖晚年,朝野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戚夫人与吕后之间的夺嫡之争上。薄姬由于不受皇帝宠爱,得以置身后宫斗争的旋涡之外。

在剪除诸王之后,高祖将儿子们封为新的诸侯,刘恒被封为代王,那一年,他刚满八岁。

高祖去世后,像戚夫人这类在高祖生前备受宠爱的姬妾,无一例外地遭到吕后疯狂报复,多数人都被幽禁至死。

反倒是薄姬,由于长期受到冷落,没招惹吕后嫉恨,得以逃脱毒手。最终,在弟弟薄昭陪护下,跟着儿子一起去了代国。

此后数年间,汉朝宫廷内腥风血雨不断,朝堂政局诡谲多变,而刘恒母子因远在塞北边疆,没有被波及。北疆日子虽过得苦,但好歹母子团聚,一家人在一起,也是难得逍遥自在。

老子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诚哉斯言!”

刘恒无论声望还是势力,都太弱小,对吕后无法构成威胁,所以活到了最后。

疾风过岗,巨木尽折,唯劲草存焉!

代国土地贫瘠,冬日漫长,外有匈奴虎视眈眈,想在这片冰天雪地活下来,实在很难。在这里,大多数人不死于暴风雪,就会死在匈奴人的弯刀之下,能熬到最后之人,没有几个。

就让他自生自灭去吧。就这样,吕后又一次放过了刘恒。

喋血王冠

帝国的权力中枢在京城,根基在地方。经过数年经营,吕后已经牢牢控制了朝政大局,可在全国各地的支持力量依然很薄弱。

想要彻底扭转局面,必须削减刘氏宗亲诸侯,扩展吕氏版图。但是这一点,岂是朝夕之间能完成的?而且一旦操作力度太大,引起刘氏宗亲联合反扑,恐怕得不偿失。

吕后看似强势专横,实际上,她每走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的。

刚开始,她从齐国割出一郡之地,封作吕国,对刘氏来说,这不过是很小地退让了一步,然而对吕氏来说,却是迈出了一大步。

吕后这是在试探,就是想看看宗亲和朝臣们有何反应。她发现,朝野之间并没有出现激烈的反对之声,大家都保持了沉默。人性的自私,决定了没有人敢做出头鸟。

于是,吕后决定,加紧扩展吕氏的政治版图。

就在梁王刘恢被迁封赵国后不久,吕后就将刚刚被封为吕王不到一年的吕产,改封为梁王,随即将梁国改为吕国。

一招偷梁换柱,将吕氏的封地扩大了好几倍。

紧接着,吕后封二哥吕释之之子武信侯吕禄为赵王、侄孙东平侯吕通(吕台之子)为燕王,吕通之弟吕庄继任东平侯。

不过,吕后新封的诸侯王,基本都不前往就国。

惠帝的那几个被封王的儿子,都是幼年孩童,根本没法离开长安,不过是名义上的王而已。至于吕家的吕产、吕禄等人,吕后要留在朝中辅佐自己。

吕产还以吕王身份,兼任帝太傅。天子的教育问题,从来都是帝国的头等大事,西周初,即设有太傅,与太师、太保并号三公,地位相当尊崇,一般由重臣兼任。理论上,三公都肩负着教育天子的责任,但一般情况下,也仅仅是停留在理论上而已。

太傅一职只不过是名誉虚衔罢了,朝廷一般不常设此职,只在特殊情况下,为了安抚某个功勋卓著的大臣临时给予此名誉头衔,比如王陵就曾被授予太傅。

既然如此,吕后为何给吕产授予这样一个貌似高得吓人,实则百无一用的官衔呢?

原来,皇帝教育出了大问题,一度让吕后颇为尴尬。

少帝即位以来,吕后忙着巩固权力,疏于对少年天子的管教,本想他也不过是个几岁娃娃,就是自己手中一枚棋子而已,所以根本没在他身上给予太多关注。

然而,殊不知,小孩子是会一天天长大的。少年时期,正是叛逆期,如果不加以正确引导,迟早会出乱子。

果不其然,随着年龄渐长,少帝已经从懵懂儿童变得知晓世事,周围不少风言风语,也传到他耳中,他渐渐得知自己并非惠帝张皇后所生,生母其实早已遇害,死于吕后手中。

小孩子没有城府,心里藏不住事,听后心中既悲痛,又气愤,情急之下,口无遮拦地嚷嚷道:“太后竟然杀害我的亲生娘亲,却让别人冒充顶替,待我长大后,一定会报仇。”

小皇帝的话很快被吕后得知。

吕后勃然大怒,心想,这还了得,绝不能让这小兔崽子长大。于是,她召见群臣,当众宣布:“皇帝久病不愈,以至于出现精神恍惚,恐怕实在难以治理天下了,因此继续坐在皇帝位置上,有点不合时宜了,应该另行换一位皇帝才行!”

换皇帝在任何时代都是一件大事,按理在朝廷中应该有不同意见,但如今面对吕后的高压专断,谁敢说不?

群臣纷纷表示,太后这是着眼于国家长治久安,为江山社稷着想,臣等一致赞成,完全拥护太后英明决定。

就这样,少帝在当了四年傀儡皇帝后被废黜,囚禁在永巷,禁止周围人接近。没过多久,吕后暗中使人将其杀害。

高后四年(公元前184年)五月十一日,也就是少帝被废一个月后,吕后另立惠帝儿子恒山王刘义为皇帝。

刘义本名刘山,高后元年(公元前187年)四月,被封为襄城侯。高后二年(公元前186年),惠帝的另外一个儿子恒山王刘不疑死了,刘山便被改封为恒山王,同时,改名为刘义。

谁承想,如今又被立为皇帝,同时,又被改名为刘弘。

短短四年间,这位少年,先后被封侯、封王、称帝,又接连换了三次名,看似人生不断飞跃,其实命运一直操弄在吕后手中,不管称呼如何改变,但本质上依然不过是一件政治点缀品而已。

刘弘年幼,依然被称为少帝,不过,为了区分已被废的少帝,称作后少帝。

本来依照礼制,新皇帝即位,必须要改元,以显示新朝新气象,但由于朝政大权都尽操控于吕后,如今大汉朝廷,她才是真正的无冕女皇。因此,连这种表面文章,她都觉得没必要做。

所以,尽管换了皇帝,朝廷并没有改元。

有了前少帝的经验,吕后对少帝刘弘其实也不大放心,让吕产出任太傅,当然有监督督促之意。

除了废立天子、在朝野树立绝对权威之外,她对在长安的刘氏宗亲也丝毫没放松警惕。当然,吕后知道,刘氏力量也不可能一下子全部被斩尽杀绝,故而,她用铁腕铲除了高祖三个儿子的同时,也同时懂得拉拢另外一些人。

在没有绝对把握一举消灭所有敌对力量的情况下,为了避免逼得对手狗急跳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断分化他们,防止他们串联结盟。

权力斗争的手段,不外乎弱化对手力量,扩充己方势力,在此消彼长间,实现压倒对手的目的。

为了达到最终目的,运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吕后宣布,将外甥女(吕后胞妹吕媭女儿)嫁给营陵侯刘泽,让吕福女儿与朱虚侯刘章结亲。

这样一来,既可以向这两位刘氏宗亲列侯示好,自此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同时在他们身边安插了眼线,可以随时掌握二人的一举一动。

可以说,吕后已经将政治联姻手段运用得炉火纯青,发挥到了极致。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她失算了,这两位吕家的姑爷,将来都成了诛灭吕氏的急先锋。

因为,刘泽和刘章可不是刘友、刘恢,在枕边安插一个吕家女儿,就会被制得服服帖帖的。

先说刘泽,要论血缘,他其实跟高祖一脉已很疏远,按照辈分,是高祖远房堂弟,早年生平不详,初次露面是在高帝十一年(公元前196年)平定陈豨之乱中。此战中,他擒获了陈豨的部下将军王黄,因功封侯。

实事求是地说,刘泽靠着微薄战功而封侯,实在有点勉强。只不过,当时正赶上高祖剪除异姓王、扩大同宗力量的好时机罢了。

吕后之所以看重刘泽,并非他的营陵侯爵位,而是他担任的大将军职位。大将军可以调动军队,这才是让吕后颇为忌惮的。

不过,刘泽对现状并不满足,他不甘愿就这样在大将军一职上长期待下去,他的志向在于裂土封王。

可现如今是吕后当政,诸侯中高祖的亲生骨肉都被接二连三除掉了,作为一名远房宗亲,能保住性命无忧就不错了,想要封王无疑是痴人做梦。

不过,事在人为,看似无法做到的事,总有一些奇人能够让它实现。

刘泽封王的梦想,就是在一位奇人运作下实现的。

此人是一位齐国田姓书生,姑且称他为田生。

田生喜欢到处游逛,但是囊中羞涩,钱不够花。不过对于有想法的人来说,钱从来就不是个事儿。没钱花没关系,可以出售点子换钱花。他找到刘泽,不知帮他出了个什么主意,总之,哄得刘泽很高兴,刘泽心情一好,一口气赏了二百斤黄金。

有了这么一大笔钱,田生立刻结束行程,返回齐国去了。

估计田生帮刘泽出主意解决的问题,是见不得光的事。为了防止引人怀疑,第二年,刘泽特意派人给田生带话,让他不要再跟自己来往了。

田生敏锐地意识到刘泽遇到了麻烦,便收拾一番后,赶赴长安。

他抵达京城时,正赶上赵幽王刘友被饿死不久,刘氏和吕氏的斗争已呈白热化,京城的刘姓宗亲们无不人心惶惶。

在此特殊时期,去拜见刘泽,无疑是去给他添乱。田生决定从暗中助刘泽一臂之力。

他先在长安觅得一处宅院,让儿子去接近吕后身边的红人大谒者张卿,一来二去,数月时间过去了,也算混了个熟脸,田生让儿子邀请张卿到家中做客。张卿倒也没推辞,爽快答应下来。

在官场这么多年,张卿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依然被田生超乎规格的接待场面而震撼到了,宴席上摆满了各种精美器具,各色美味佳肴轮流上桌,房内挂上了奢华帷帐,显得豪华气派,不亚于王侯住处。

在如此奢华的环境下聚餐,心情自然很不错,两人推杯换盏,酒意渐浓,田生眼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屏退左右侍候之人。

“这些日子以来,我在长安游历,发现京城百余座诸侯宅邸,多属于高祖之时的功臣,如今太后年事已高,而吕氏势力很弱,她现在心中必然忧虑。但是忌于群臣反对,又不敢主动提出,足下作为太后身边近臣,圣眷正隆,又深受群臣尊崇,在如此关键时机,应该有所作为才是啊!”田生不动声色地说道,看上去完全是为张卿着想。

张卿一时间吃不准田生到底是何用意,沉吟不语,没有表态。

田生见状,话锋一转说道:“作为内臣,就该为主分忧,说太后想说却又不便说的话,应该向太后主动提议封吕家人为王,博得太后欢心,事成之后,您就算封万户侯也不在话下。倘若还迟疑不定,让别人抢到前面,恐怕足下富贵难保不说,祸事临头也不远了。”

张卿恍然大悟,回去后,找了个合适时机,巧妙地向吕后提议封吕家人为王。此举正中吕后下怀,随后,她在朝堂上,就张卿的建议向大臣们征询意见,丞相陈平、太尉周勃等人一听,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众人当下纷纷附和,赞成封吕产为王。

吕后对张卿此次表现非常满意,事后给他赏赐黄金千斤。张卿没有忘记田生,将一半黄金送到田生住处,以做酬谢。令人意外的是,面对金灿灿的黄金,田生不为所动,婉言谢绝了。

张卿觉得有点过意不去,问田生,自己要怎么感谢他。田生趁机说:“如今吕产封王,太后高兴了,但大臣却未必心服,吕氏的危局并未完全解除,想要他们无话可说,最好还是安抚一下刘氏宗室。”

这些年来,张卿一直陪侍在吕后身边,亲眼见证了三位赵王被接连诛杀,深知刘氏宗亲和满朝文武无不人人自危,如果再不适当缓和一下,恐怕难免出大乱子。

眼见张卿不吭声,田生知道他被自己说中了,遂继续说道:“营陵侯刘泽是宗亲,又是大将军,面对目前局面,心中肯定有所不满,足下何不向太后建议,随便划出几个县给他封王,顺势将他撵出京城去就国,如此一来,既解除了吕氏的威胁,又抚慰了刘氏宗亲,何乐而不为呢?”

张卿随即将田生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吕后,吕后觉得有道理,便同意将齐国的琅邪郡划出来,建立琅邪国,册封刘泽为琅邪王。

对于田生在幕后的活动,刘泽毫无所知,所以当突然接到朝廷封王的诏令时,他大感意外,事前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由于事出仓促,他本打算收拾收拾再出发。

就在此时,田生出现在刘泽面前,催促他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舍不下你那些坛坛罐罐,别再磨叽了,赶紧出发,抓紧时间逃命吧,要是等太后回过神来反悔了,想走都来不及了。”

刘泽一听,立刻携带家人与田生一起离京,一路上马不停蹄,星夜兼程赶路。

果不出田生所料,事后不久,吕后就后悔了,马上派人去追,只是,此时刘泽一行早已出了函谷关,犹如鸟儿出笼、鱼儿脱网,一路向东远去,根本追不上了。

刘泽溜走后,留在京城的年长一点的刘氏宗亲就属朱虚侯刘章了。

汉初以来,诸侯王子弟多留在京城,在宫中担任值宿护卫。

刘章是高祖长子齐悼惠王刘肥次子。

刘肥死后,长子刘襄袭位,刘章和弟弟刘兴居分别被封为朱虚侯和东牟侯,负责汉宫安全工作。

眼看着刘氏诸王一个个被吕后诛杀,诸吕陆续封王,刘章心中非常不忿。他此时不过二十来岁,正值血气方刚之时,加上他天生一身气力,为人自视甚高,认为自己作为高祖长子之后,却被安排给吕后看家护院,这是一种耻辱。

在刘章看来,高祖去世后,帝位理应由作为长子的父亲来继承才对,退一步,作为嫡子的惠帝继承倒也说得过去,但惠帝死后,就该由高祖长孙齐王刘襄来继承,而不是任由吕后随便找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安插在皇位上。

不过,如今吕后把持朝政,这些话只能咽到肚子里。虽不能明着来,但刘章一直想着,总得找个时机打击一下吕家人的嚣张气焰。

机会终于来了。

一日,吕后在宫中举行宴会,在座的不少人都是吕氏新贵。刘章被安排行酒令,维持秩序。

刘章说,自己是个武夫,行酒令需按照军令来。

行酒令,也不过是为了活跃一下宴会气氛,没有人将这种酒桌娱乐活动太当回事。所以,当刘章一本正经提出按照军令行酒令时,吕后被逗乐了,行行行,你说咋办就咋办。

在她眼里,刘章就是个半大小子,她根本没仔细琢磨,刘章这样做背后是否还有什么用意。

待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众人都差不多喝高了。

刘章提出,给大家献舞助兴,吕后表示同意。一曲舞毕,刘章看上去意犹未尽,又说:“请太后允许我为您唱一段耕田歌。”

吕后此时兴致不错,笑盈盈地戏谑他:“你父亲对农家耕作之事应该很熟悉,至于你嘛,一生下来就是王子,怎么会懂得耕田之事呢?”

不过,刘章却没有笑,而是一本正经地回道:“臣了解。”

吕后听后不改笑意,继续揶揄道:“好好好,那你倒是给我讲讲,庄稼应该怎样种?”

刘章清了一下嗓子,唱道:

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锄而去之。

这几句歌词,表面看全都是说种庄稼的方法,耕种时翻土要深,种子要密实,苗秧之间间距要稀疏,一旦发现长出杂草,必须立刻铲除。

实际上,刘章一语双关,暗讽吕后对非己生的诸王的清除行动。

吕后当然听懂了,只是保持沉默,若有所思,半晌不说话。就在此时,有位吕氏族人喝醉了,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便瞅了个机会,偷偷逃离了酒席。

不料,很快被刘章发现,刘章立刻追上去,二话不说,当场就把他给宰了。然后,返回来面不改色地向吕后汇报:“有人竟敢不遵守军法,擅自离席,臣已经将他就地正法了!”

在场的人听后,无不大惊失色,没想到,就因为这样一件小事,那位吕氏族人就丢了性命。吕后虽然不悦,但苦于有言在先,也不好责怪他。这场酒令杀人事件,最终只好不了了之。

好好的酒席,突然让刘章这么一闹,吕后再也没心情喝酒了,只得宣布宴会到此结束。

经此事后,吕家人都看出来了,别看刘章年纪不大,却是个狠人,路上见了他,就远远躲开,免得招惹这个灾星。

经过此次宴会风波之后,朝中不少心属刘氏的大臣,看到了一丝希望,开始逐渐暗中向刘章靠拢,被吕后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刘氏宗亲们总算缓过神来。

刘章当时只不过是为了打击一下吕氏的嚣张气焰,没想到杀了一个无名之辈,却发生了如此的变化,恐怕他自己也始料未及。

世间很多貌似很强大的势力,人们往往被其表象所震慑,实际上,往往只要轻轻捅一下,就会轰然倒塌了。

器满则溢,月盈则亏。看似不可一世的吕氏势力,实则已走向穷途末路了。

南越难题

自高祖去世后,吕后成了大汉帝国的无冕女皇,掌握帝国至高无上的权力,看似可以恣意妄为,风光无限,但实际上,当这个家并不容易。

大汉建立在秦末战乱的废墟之上,虽说吕后执政十余年间,并没有再发生大的战乱,国家总体上保持稳定,但历经多年战乱,整个社会早已千疮百孔。为了维系帝国安定,其间的艰辛,唯有她自己知晓。

这些年来,帝国内部灾异不断。高后二年(公元前186年)正月二十七日,在陇西郡羌道县(今甘肃舟曲县西北)、武都道(今甘肃西和县南仇池山东麓)一带,突然大地震动,一时间地动山摇,引发大面积的山体垮塌。由于地处偏远,关于此次地震造成的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没有留下任何官方记载。

同年六月三十日,正值盛夏,晴空万里,农夫在田间劳作,商贾在路上奔走,官员们正常办公,一切看上去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但突然间,太阳出现亏缺,很快失去光芒,天地间一片黑暗,白昼瞬间变成黑夜。

作为有着发达且绵延不绝的史官传统的古老国度,我国自古以来,就有对星相天文的完整记录。古人如同今人一样,时常仰首遥望浩瀚星空,对深邃空际充满了好奇,一直没有停止对宇宙奥秘的探索。

只是拘于自然科学知识的匮乏,他们得出的结论是,日月星辰的运行,都与尘世密切相关,日月盈昃都是上天在冥冥之中给人间统治者暗示的天机。

天象与政治结合起来,作为一项政治伦理规则,到了汉初已经深入人心,不仅仅是统治者驾驭民众的意识形态理论,也成民众审视上层的标准。当然,这种理论还处在很粗糙的状态,要等到一位大汉帝国历史上的牛人登场后,它才会得到进一步完善,但这并不妨碍日食这样的天文现象给统治者造成压力。

未央宫上空的太阳,没多久又恢复了昔日的光芒,但短暂的黑暗,给吕后形成了巨大的心理震慑,她本能地以为这是上天在警告她。

此后数年间,天灾频仍,水患不断,重大灾变记录如下:

高后三年夏,汉中、南郡洪水肆虐,四千余户人家被淹;

次年秋,伊、雒两河泛滥成灾,受灾百姓达一千六百多户,同时,汝水泛滥,淹没八百户人家;

高后八年夏,汉中、南郡再次爆发洪灾,淹没六千多家,紧接着南阳沔水泛滥,遭灾百姓更是多达一万户;

……

可以说,吕后当政这几年间,天灾人祸从来就没断过。政敌们当然不会放过这样绝佳的可以做文章的机会,穿凿附会,说这是上天对她打击刘氏、分封吕氏表达的强烈不满(《汉书·五行志》)。

同样,外部环境也很严峻,帝国边疆从来就没有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安稳。在北方,虽然惠帝时,含垢忍辱,给匈奴送钱送粮送女人,但匈奴人依然贪得无厌,仍在边疆侵扰不休。

高后七年(公元前181年)冬十二月,匈奴杀入狄道(今甘肃省临洮县),烧杀一番后,劫掠两千多百姓后呼啸而去。

而就在前一年,狄道已经被匈奴抢劫过一次,同时匈奴还攻陷了阿阳县(今甘肃省静宁县西南)。

北方匈奴添乱,南边南越也不安分。

有关部门请示吕后,对南越采取经济制裁,严禁铁器等物品出口。不料,南越王赵佗得到消息后,一怒之下,于高后五年(公元前183年)春,悍然自称南越武帝,这是对大汉权威赤裸裸的公开挑衅。

赵佗是何许人也,竟敢挑战大汉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一切还要从南越的起源说起。

神州大地大江大河不少,然以黄河、长江为首,黄河纵贯中原,从上古起,三代以降,中华文明率先在黄河两岸及其支流流域发源。至于长江以南,虽有楚、吴、越等古国绵延数百载,但一直被中原文明斥为蛮夷。至于地处岭南(岭南是指五岭之南,五岭由广西东部至广东东部和湖南、江西五省区交界处的越城岭、都庞岭、萌渚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座山组成,岭南大致涵盖今广东、广西、海南及越南北部红河三角洲一带)的百越地区,更是被视为蛮荒之地。

所谓百越,是对包括扬越、外越、东瓯、闽越、南越、越雋、西瓯、骆越、句吴、于越等众多族群的统称,他们族源不同,互不统属。在古籍中“越”与“粤”互通,故百越又被称作百粤。

这里高山峻岭,一望无际的原始林区中弥漫着莫名的瘴疠之气,到处野兽虫蛇出没,气候高温、潮湿、多雨,百越人大多过着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基本尚处在未开化的蒙昧状态。

战国之际,楚国版图急速扩张,其势力扩展直达南海,触角伸到百越地区,并在番禺(今广东省广州市)设立楚庭。今广东一带的越人向楚国纳贡,表示臣服。

秦始皇二十四年(公元前223年),秦灭楚后,始皇帝开始将目光投向这片遥远而又陌生的区域。次年,始皇帝派大将王翦南征百越,令五岭之北扬越(今湖南郴州一带)臣服。

秦始皇二十八年(公元前219年),始皇帝命屠睢发卒五十万,兵分五路进攻百越:一路至镡城(今湖南省通道西南),一路至九嶷山(今湖南省江华附近),一路至番禺,一路至南野(今江西省南康),一路至余干(今江西省上饶北),分别攻击诸越。

秦军入侵,遭到越人的强烈反抗。尽管越人当时各自为战,缺乏统一协调,无论武器装备还是兵力,都无法与久经战火的秦军相比,但他们利用熟悉的地形,与秦军周旋。

长期以来,秦军熟悉山地战与平原野战,但对丛林战毫无经验,加上南方潮湿多雨的气候,使得秦人强弩效果根本发挥不出来,导致战斗力大大减弱。

战争整整进行了三年,秦军被越人拖入亚热带雨林的战争泥沼中,丛林深处的毒箭与陷阱,成了许多秦军士兵的葬身之地。屠睢本人也死于攻占瓯越的战争中。

此次南征百越,除了征服东越、闽越外,其他诸越之战皆受挫。

赵佗正是在此次战争中正式登上历史舞台的。赵佗,真定县(原秦恒山郡东垣县,今河北省石家庄市东北)人,早年生平不详,南征百越时,作为其中一方军主将任嚣的副手。

始皇帝横扫六国,志在天下,岂能向区区百越之地服输?得知屠睢兵败身亡后,决定再次发兵出征,力图一举荡平百越。

秦始皇三十三年(公元前214年),秦廷征召曾经逃亡之人、因贫穷入赘女家的男子、商贩等入伍(古代社会,上门女婿和商人地位低贱),共三十万,攻掠陆梁地(即岭南,《史记正义》称“岭南之人多处山陆,其性强梁,故曰陆梁”),想通过征服岭南,实现神州大地的真正一统。

此次秦廷改变了分路进攻作战的方式,集中兵力攻占,依靠强大军事力量的绝对优势,很快征服了百越。

平定百越后,秦廷置桂林(治所在布山县,在今广西桂平县西南,下辖今广西都阳山、大明山以东,九万大山、越城岭以南地区,及广东省肇庆市至茂名市一带)、南海(治所在番禺县,即今广东省广州市,下辖今广东滃江、大罗山以南,珠江三角洲及绥江流域以东)、象郡(治所在临尘县,即今广西崇左县境,下辖今广西西部、广东西南部及贵州南部。另外一说,称治象林,即今越南广南省维川南茶荞一带,下辖今越南北、中部地区及中国广西西部)三郡。

任嚣出任南海郡尉,赵佗为龙川县令。

为防止越人再次反叛,始皇帝下令将五十万中原人迁居五岭,与南越的本地人杂居。

中原人远离故土,移居他乡,日子久了难免动思乡之情,任嚣、赵佗联合上书,要求朝廷征集三万名尚未婚嫁的适龄女子赴岭南,一方面为戍守士卒缝补衣物,同时可自主婚配,以此达到扎根当地的目的。

始皇帝最早批准征一万五千女子,前往岭南。大规模的移民,深刻改变了百越地区的人口结构。华夏族人与诸越杂居,文化交融,使得岭南自此成为大秦帝国的一部分。

然而,随着始皇帝去世,大秦内乱,诸侯纷争,中原战火连绵不断,帝国中央自顾不暇,更不用说顾及边陲之地。

消息很快传到岭南,作为大秦的地方军政官吏,该何去何从,考验着任嚣和赵佗。

是北上帮助朝廷镇压义军,还是留在任上,保护一方的安宁?两人经过一番审时度势后,毅然选择了后者,认为目前首要任务,就是设法阻止中原战火波及岭南。

此时,任嚣已是病入膏肓,自感来日无多,他召来赵佗,托付后事。

“我听说陈胜兴兵作乱后,项羽、刘邦等人在各地纷纷响应,群雄豪杰并起,究其因都是秦朝暴政逼迫所致。如今,中原战乱四起,战争不知何日才能终止,南海虽然地处东南一隅,但是我很担心随着中原战事的不断扩大,迟早有一日会波及我们这里,应该早做准备才是。”

赵佗自然知道,以目前南海郡兵力,就算北上,也难以挽回大秦覆亡的命运。再说了,以大秦数十万性命换来的百越之地,好不容易才刚刚平稳下来,根本经不起丝毫风吹草动。

况且,赵佗自南征以来,已抱着终老南海的决心,早无北返之意,因此,任嚣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任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拉着赵佗的手说:“为今之计,赶快切断与中原的通道,割据自保,番禺背靠险要山势,南方有大海做屏障,东西数千里,又颇有些中原人士可以依靠,有了这些,完全可以建立国家,自保有余。只可惜呀,南海郡的同僚中,无人可以一起商量大事,数来算去,唯有你值得托付。”

叮嘱完毕后,任嚣当场就向赵佗颁发任命文书,让他代行署理南海郡事务。

任嚣去世后,赵佗立即传檄给横浦关(今广东省南雄县东北、江西省大余县西南大庾岭上之梅关)、阳山关(今广东省阳山县东北锣寨岭上)、湟溪关(今广东省英德市西南连江注入北江处)等南越连接外界通道上的重要关口,对守关将士们宣称:“盗贼将至,大家立刻断绝道路,集结队伍,做好自卫战斗准备。”

原秦朝任命的官吏中,有不少人持不同意见,赵佗在此次备战行动中,将他们统统肃清,然后安插上自己的亲信。

秦朝灭亡后,赵佗趁着楚汉争雄,无暇南顾之际,出兵吞并了桂林郡与象郡,割据立国,建号南越,自称南越武王。

就在此时,中原大地的战火渐渐熄灭,高祖赢得了楚汉之争,平定各路诸侯,建立大汉,天下重归一统。

作为大秦帝国法统直接继承者,高祖理所当然地认为,大汉对南越享有主权,只是帝国初建,社会一片凋敝,百业待兴,实在无力再发起一场针对南越的统一战争。

孙子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要是不用战争,能用和平外交手段解决,当然最好不过了。

以前外交事宜,基本都是郦食其帮高祖解决,只是如今他已死,唯有另觅他人了,好在高祖身边有个幕僚,口才出众,楚汉之争时,曾多次奉命出使诸侯各国,颇有些名声。高祖便想让他出使南越,说服赵佗归附大汉。

此人名叫陆贾,楚人。

二帝并立

高祖给陆贾此行出使交代的底线是,大汉可以承认南越作为政治实体存在的现实,但南越必须接受大汉帝国作为中央王朝的地位,也就是说,大汉与南越并非对等并立两国,而是中央和地方诸侯的关系,在这前提下,大汉可以最大限度地尊重南越的现行制度和内部自立。

陆贾使命艰巨,而他身后并没有护卫军队,随身携带的,只有一颗朝廷颁发给赵佗的南越王印玺。

从长安到番禺(西安至广州),路途迢迢,即使是交通便捷的今天,也是一趟遥远的旅程,在两千多年前的汉初,路更加难走。陆贾从清爽干燥的大西北出发,一路跋山涉水,向东南海滨进发。

陆贾沿途骑马走陆路,乘舟行水路,穿越密不透风的原始林区,翻过崇山峻岭,加上许多地方道路被赵佗人为破坏,每前行一步,都是万分困难。

好在历经千难万险之后,陆贾终于安然抵达番禺,见到了南越武王赵佗。

不过,初次见面并不理想,赵佗在告别中原多年后,终于首次见到故土来人,但丝毫没有他乡闻乡音的激动,反而摆出一副高傲冷淡的姿态。

陆贾见赵佗无论着装还是发饰,已经完全南越本土化了,他梳着南越人流行的锥子型发髻,岔开两条腿,满不在乎的神情挂在脸上。

陆贾算是看明白了,赵佗这是故意给他一个下马威。但是越是刻意这样,越表明他是刻意掩饰内心真实想法。

作为一名外交老手,多年来,陆贾跟形形色色的人物打过交道,也是见过世面之人,所以并没有感到丝毫尴尬和愤怒,反而处惊不乱,表面上风轻云淡,根本看不出情绪的变化。

在外交博弈中,实力决定一切,嗓门大并不能解决问题,任何谈判场合,都离不开身后的实力支撑,如果没有强大的后盾,任你有再高明的谈判技巧和语言天赋,都是毫无用处。

要是真的靠一张嘴皮,就能解决问题,还要强大的军队干什么?

陆贾觉得,要打掉赵佗的傲气,就必须让他明白大汉的实力。

毕竟在这世界上,还是拳头大的人说话比较管用。当然,外交场合中大家毕竟是文明人,不能一上场就亮拳头,还是需要谈谈礼乐文化。

“大王您本是中原人士,祖先和亲戚故旧坟墓都尚在真定,但没想到,如今您却忘却了中原风俗,抛弃祖宗衣冠,蜗居在南越弹丸之地,妄图与大汉为敌,对抗天子,恐怕祸事临头,尚不自知,我深为您忧虑!”陆贾一张口,就击中了赵佗的软肋。

一个人想要在异国他乡落脚生根,必须入乡随俗,真正融入当地,让土著人士认可你是他们中的一员才行。

赵佗南来以后,为了让中原华夏族人与越人融合,减少外来移民与本土人之间的矛盾,带头改变衣冠,改变风俗,这本身无可非议,甚至可以说,是顺应时代发展的必走之路。

不过,对于一个生于中原,长于中原的人来说,华夏文明早已根深蒂固地浸透于血液,岂是生活环境的转移,就能轻易改变?从内心深处来说,赵佗对中原礼乐文化,依旧充满了深深的依恋,难以割舍。

正因为如此,当陆贾一张口就数落他数典忘祖时,他默然无语,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陆贾见状,继续发动心理攻势:“秦朝暴虐无道,诸侯并起,豪杰逞强,唯有汉王率先入关灭秦。后来,项羽背盟,自号西楚霸王,一时间看上去强大无比,诸侯慑于其淫威,皆归附于他,结果如何?汉王从巴蜀起兵,不出五年,就消灭项羽,臣服诸侯,平定天下,中原重新一统。能做到这样,难道仅仅是人的能力所能办到的吗?是天意所属!”

在一番义正词严的外交宣誓之后,陆贾容不得赵佗反驳,立刻进行威吓道:

“听说您在南越擅自称王,大汉朝堂之上,群臣无不义愤填膺,争着想率兵前来踏平南越。只是天子仁慈,以百姓为念,觉得如今天下刚刚脱离战争,实在不忍再燃战火,以致荼毒百姓,才派我前来,代表朝廷授予南越王金印,剖符为信,互通使臣。谁承想,天子使臣莅临,您不但不行郊迎之礼,面北称臣,反而在此摆出桀骜不驯的模样,妄图想以新拼凑起来的小小南越对抗朝廷,实在不自量力。试问,此事让朝廷知道了,天子震怒之下,下令刨掘您祖坟,灭您宗族,而后,再派一员无名偏将率十万之师南来,届时,恐怕惶恐不已的南越人为了自保,会争着杀您降汉,南越的覆亡不过易如反掌之事。”

这番话可谓逻辑缜密,有礼有节,并且恩威并施,恰到好处,既动之以情,又晓之以理,听得赵佗心惊肉跳,不觉汗出。

陆贾这套外交辞令,实在是高明至极,妙就妙在它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在大汉与南越关山相隔、信息不畅的情况下,赵佗对朝廷的实际情况并不了解多少,因此,短时间他根本来不及搞清陆贾的言辞哪些是货真价实,哪些是虚言恫吓。

赵佗再也坐不住了,当下站起来,略带歉意地说:“我久在蛮夷,有些疏忽礼节了,先生勿怪。”不过,赵佗毕竟是一代人杰,单靠三言两语就能将他混弄过去,显然太小看他了。

“依先生之见,相较于萧何、曹参、韩信等人,我与他们,谁更胜一筹?”他试探着问道。

陆贾是个聪明人,知道说话分寸,马上回答说:“您似乎要比他们强一些。”

赵佗虚荣心得到满足,进一步问道:“那么,与大汉皇帝相比又如何呢?”

事关原则,涉及大汉天子的尊严,就决不能退让。

陆贾立刻正色驳回道:“皇帝自丰沛兴义兵,诛灭暴秦,横扫强楚,上继承五帝三皇之伟业,下统御之民数以亿计,土地方圆万里,政令出于一人之手,开创亘古未有之盛业。反观您,治下民众不过数十万,且多为愚昧蛮夷,土地拘于山海一隅,究其规模,充其量也不过是大汉的一个郡罢了,两者岂可同日而语!”

赵佗听后也不以为忤,倒是豪迈地大笑起来,自信满满地说:“我只是时运之故,错过了在中原起家的机遇,偏安一隅称王。试想要是我在中原,又怎知我不如汉王?”

最终,赵佗同意接受汉廷册封,向大汉称臣。

公事办完了,该聊点轻松的话题了。

两人话越说越多,愈加投机,赵佗一时也舍不得让陆贾走,就挽留他住一段时间,再走不迟。

此后,二人常在一起饮酒作乐,赵佗趁着酒意,对陆贾掏心窝:“在南越这么久,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倒是你的到来,让我听到了许多以前闻所未闻的趣事。”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数月过去了。是时候回去复命了,陆贾辞行时,赵佗有点依依不舍,给他赠送了大量价值不菲的礼物。

陆贾靠三寸之舌,就使南越归顺称臣,维护了南疆的安宁,可谓厥功甚伟。高祖对他此行非常满意,授予陆贾太中大夫。

高祖出身市井,习惯了自由洒脱,是个性情中人,说话喜欢直来直去,反感拐弯抹角,更讨厌有人在他面前掉书袋子,一看见咬文嚼字的儒生,就不给好脸色。

但陆贾不以为然,依然不改儒生本色,他于皇帝面前谈话时,常引经据典,张口《诗》云,闭口《书》曰,次数多了,惹得高祖很不高兴,你这是在欺负朕读书少呢!

一次,高祖忍无可忍之下,张口就骂道:“少在我面前啰唆这些酸文,老子的天下是在马上打下的,《诗》《书》顶个屁用!”

在皇帝那儿碰了钉子,但陆贾并没流露出尴尬的神色,反而一脸严肃地回答说:“陛下可以在马上取天下,难道能在马上治天下吗?殊不知,攻守各有不同,纵观前代圣王如商汤、周武,无不以武力争得天下后,迅速调整方略,以文治国,国运得以昌盛,享国绵延久长。反观那些只懂炫耀武力的君主,如春秋时期的吴王夫差、晋国大夫智伯,最终无不身死国灭,贻笑后世。远的咱们不说,近世秦朝只知严刑峻法,不知调整变通,结果自取灭亡。如果秦朝一统天下后,及时改变治国方略,效法先圣,实行仁义之道,恐怕也不会有陛下什么事了吧?”

高祖自身毛病不少,但他分辨得清是非曲直,听得进去不同意见,不像项羽一般,妄自尊大,不可一世。这也是高祖不断从失败走向胜利、从胜利再走向胜利的根本原因。

陆贾的一席话,让他立刻醒悟过来,觉得陆贾说得在理,当下拜托陆贾给他写一些分析秦亡汉兴根本原因以及古代历朝兴衰和治国理政得失的文章,以备自己参考。

回家后,陆贾挑灯披阅典籍,夜以继日地奋笔疾书,连续写了十二篇分析前朝得失的文章,献给皇帝。

高祖仔细阅览后,发现每篇文章都写得很中肯,切中要害,令人深受启发,受益匪浅。后来这些文章被集结成册,世作《新语》。

不过,就陆贾一生来说,他的主要功业,还是建立在对南越的外交活动上,他的名字注定要与南越联系在一起。

陆贾与南越的缘分远没到头,后文还会提到。

再说高祖去世后,惠帝即位,最初几年,南越与大汉之间相安无事,惠帝三年(公元前192年)秋七月,赵佗还一度派人给朝廷称臣纳贡。

赵佗此举究竟是纯粹为了向大汉新天子示好,还是趁着朝政大变之际探听虚实,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不得而知。

但若结合后来发生的事,就会发现此次进贡活动很不单纯。

因为,有一个事实无法回避,就是大汉与南越之间的矛盾没有从根本上得到化解。

之所以暂时没有爆发冲突,那是因为目下双方都在忙于处理内政,无暇分身而已。

从汉廷而言,很难容忍在南疆之侧有一个割据区域大国的存在,而南越对于汉的警惕自始至终也从未放松过。

此外,赵佗建立南越以来,野心勃勃,从未放弃过对周边扩张的想法,尤其是与南越相邻的长沙国,国力弱小,难免引来野心勃勃的赵佗的觊觎。

值得注意的是,赵佗派人纳贡的前一年,长沙王吴臣刚去世,新王吴回即位。国内新丧,新君初立,千头万绪,边防难免出现疏漏。

赵佗此次纳贡,究竟是派人直接到长安,还是移交给大汉边境官吏,史书没有记载,但无论哪种情况,都少不了与长沙国打交道。考虑到数年后,赵佗发兵攻打长沙国,此次朝贡很有可能是一次探路行动,是在为以后的战争做准备。

这样的推测,并非笔者臆想,而是有事实依据。古往今来,两国使节往来,任务从来就不单一,除了公开的外交活动外,往往还肩负着搜集情报的秘密任务。对于这种公开的秘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心照不宣而已。

高后七年(公元前181年),大汉已经第四代天子在位了(高祖、惠帝与前后两位少帝),长沙王也换了四代(此时吴回已死,其子吴右袭位),但南越王,依然是赵佗。

在以后的数十年间,大汉天子又要不停地换人,但南越王仍旧是赵佗。与其他人相比,他最大的资本就是有大把时光。

人只要活着,就可以做事,心若在,梦便在。赵佗从没放弃逐鹿中原的梦想,他现在静静等待,需要的是一个借口。

就在这年秋七月,一个勉强说得通的借口送上门了。

就在这一年,吕后听从有关部门建议,下令对南越进行封锁,禁运铁器等物品。

铁器技术含量高,以南越当时的科技水平还无法制作。没有铁,意味着农夫将失去铁犁等高效农具,战士将无锋利的兵刃。

吕后这一招,可谓捏住了南越的七寸要害。

如此下去,恐怕不出多久,南越又要重回刀耕火种的原始时代,这是赵佗无法容忍的。于是,他决定挑起战争。

开战前,赵佗传出话来:“昔日,高帝立我为南越王,相约互通有无,没想到太后却听从他人谗言,将蛮夷看成另类,断绝我们的生活必需品,这肯定是长沙王在背后捣的鬼。他这是想靠着大汉这棵大树,吞并南越,自己兼任南越王!”

没有人会认为自己是发动战争的罪魁祸首,总会设法将己方打扮成受害者。

赵佗随即宣布即位称帝,自号南越武帝,派兵攻打长沙国,攻破长沙边境数县,烧杀抢夺,发泄一通后,扬长而去。

长沙国惹不起南越,也无力还击,只得上书朝廷求援,吕后闻知后,恼怒万分。北方匈奴惹不起,连小小南越都打上门了,这口气如何咽下去!吕后当下命隆虑侯周灶,对南越发起反击。

征讨南越,最大的阻力,从来不是敌人的战斗力,而是恶劣的自然环境。汉军大多来自北方,实在难以忍受高温和潮湿气候的折磨,不少人因水土不服,病倒在途中,疾病很快在军中蔓延开来。

将士们别说打仗,就是行军都很困难,最终连阳山岭都没有翻过去,只得停下来,等待朝廷的命令。

拖了一年后,朝廷只得取消了进攻南越的命令,汉军军事行动以失败而收场,无疑助长了赵佗的傲慢,原来泱泱大汉,也不过如此,自此,逐渐不再把朝廷放在眼里。

在此后一段时间内,赵佗时不时将军队开到大汉边境耀武扬威,同时,用大把钱财贿赂拉拢闽越、西瓯和骆越,在赵佗的威逼利诱下,诸越都先后依附南越,一起建立抗汉同盟。

经过赵佗的不断经营,他下辖国土东西达万里,一时间俨然成了南天霸主。赵佗在国中,乘坐黄屋左纛之车(车盖用黄缯做里子,车衡的左边设有牦牛尾做装饰的旗子,为帝王专用),公开以皇帝身份发号施令,将自己视为与大汉天子并肩的皇帝。

一时间,神州大地上出现了二帝并立的局面。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作为中原天朝,大汉肯定难以容忍南越如此无法无天。

只是,此时汉朝方面根本顾不上去惩罚赵佗,因为吕后病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