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蔡州三首(选一)[1]
汝南晨鸡喔喔鸣[2],城头鼓角音和平。路旁老人忆旧事,相与感激皆涕零。老人收泣前致辞:官军入城人不知[3]。忽惊元和十二载,重见天宝承平时。
[1]蔡州:唐代淮西方镇,治所在今河南汝南。其地长期为李希烈、吴少诚、吴少阳、吴元济割据。元和十二年,在宰相裴度的主持下,唐军随节度使李愬攻下蔡州,活捉吴元济,讨平淮西。
[2]汝南句:此出古乐府:“东方欲明星烂漫,汝南晨鸡登坛唤。”蔡州天宝时为汝南郡,正切其地。
[3]官军句:元和十二年十月,李愬乘吴元济诸贼将不备,派精锐雪夜突袭蔡州,生擒吴元济,淮西遂平。
刘禹锡早年参与“永贞革新”,目的之一就是要削平叛镇。元和十二年,当蔡州平定的喜讯传来时,远在连州贬所的诗人便写下了《平蔡州》诗三首来歌颂这场战斗,抒发他渴望统一的心情。这里选的是第二首。
“汝南”二句寓奇崛于平易:雄鸡啼鸣,象征着蔡州人民终于重见天日;鼓角清和,则暗示出蔡州城内的安宁。这是“兴而比也”。一场战事过后,不仅没有给蔡州带来任何破坏,反倒使它呈现出一派升平景象,这不能不归功于李愬的指挥得当,所以这两句也是“尽李愬之美”(《苕溪渔隐丛话》引《隐居诗话》)。“路旁老人忆旧事”以下则是一个典型的特写镜头,在欢庆胜利之际,路旁老人痛定思痛,竟情不自禁地泣而涕下。可见藩镇作乱给人民带来的灾难有多深重,人民要求平定叛乱的愿望有多强烈!吴元济父子割据蔡州期间,除巧取豪夺、敲骨吸髓外,还用各种苛酷法令来戕害人民。《资治通鉴·唐纪五十六》云:“吴氏父子阻兵,禁人偶语于途。夜不燃烛,有以酒食相过从者罪死。”因而,蔡州人民长期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如今,随着叛乱的平定、苛法的废除,苦难的岁月终已过去,饱经沧桑的“路旁老人”怎能不抚今思昔,泪如飞雨?又怎能不深深地感激使他们获得解放的唐军?诗人通过这一细节,生动地启示人们:削平藩镇,不仅有利于国家统一,而且能使人民得以安居乐业,符合广大下层人民的根本利益。这正是诗人主张平藩的原因,也正是平藩之捷的意义。诗中以“元和十二载”对“天宝承平时”,既表明对国家的中兴充满希望,又要用史笔将这一重大事件著之竹帛,流传千古。清人翁方纲《石洲诗话》认为,“叙淮西事,当以梦得此诗为第一”,并称赞它“以竹枝歌谣之调,而造老杜诗史之地位”,这当不是溢美之辞。
淮西平后,韩愈曾写下《平淮西碑》,柳宗元亦写有《平淮夷雅》,刘禹锡认为“韩碑”、“柳雅”、“刘诗”可以并传不朽。王谠《唐语林》录其语曰:
韩碑柳雅,予诗云:“城中晨鸡喔喔鸣,城头鼓角音和平。”美李尚书愬之入蔡城也,须臾之间,贼都不觉。又诗落句云:“始知元和十二载,四海重见升平时。”所以言十二载者,因以记淮西平之年。
唯恐别人不能领略其中的妙谛,竟至不避自诩之嫌,亲自出来指点一番,可知这是他的得意之作。再看第一、三首:
蔡州城中众心死,妖星夜落照壕水。汉家飞将下天来,马箠一挥门洞开。贼徒崩腾望旗拜,有若群蛰惊春雷。狂童面缚登槛车,太白夭矫垂捷书。相公从容来镇抚,常侍郊迎负文弩。四人归业闾里闲,小儿跳踉健儿舞。
九衢车马浑浑流,使臣来献淮西囚。四夷闻风失匕箸,天子受贺登高楼。妖童擢发不足数,血污城西一抔土。南峰无火楚泽闲,夜行不锁穆陵关。策勋礼毕天下泰,猛士按剑看常山。
第一首是写收复的经过,用笔生动、凝炼而又略事夸饰。前六句写奇袭蔡州,以“贼徒”的惊恐反衬李愬的勇武。后六句写镇抚蔡州,以“四人(指士、农、工、商四民)”的怡悦烘托裴度的从容。所谓“两两相形,以整见劲”,或许正指这种笔法。这里写得最有气势的还是“汉家飞将下天来”以下四句:马鞭挥时,高城崩缺;军旗指处,群贼乞降。这就既见出用兵的神速,又见出平藩将士的赫赫声威和正义力量的势不可挡。
第三首中那献囚阙下和妖童伏诛的盛大场面,虽然全出于诗人的想象和虚拟,却有声有色,历历如见。但诗人的主要意图还不是表现这些,而在于由此引出淮西之捷的深远影响。“四夷闻风失匕箸”,仅此一笔,便将藩镇们的惊慌失措之态披露无遗;而由他们的惊慌失措,不难看出淮西之捷的巨大威慑力量。篇末笔锋一转,又生发出新的意蕴。“常山”即恒山。当时,只有驻兵恒山的成德军节度使王承宗负隅顽抗。这里,诗人写平藩将士按剑怒视常山之敌,期待着新的征战命令,实际上是劝谏朝廷:应趁眼前的大好时机,一鼓作气,荡平藩镇。这样,全诗就不仅仅是胜利的颂歌,同时也成为催征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