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情人对情痴

作家扎西拉姆·多多在诗中写道:“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弃……”

一入情海,生死茫茫,见或不见,情从来没有变过。爱一个人,草木是他,飞鸟亦是他,只想与他长相厮守。


徐志摩疯狂地迷恋陆小曼,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与她在一起。他就像中了毒,被人下了蛊,满脑子都是她。她似一江春水,在他心中翻涌。

他在日记中写道:


我不在时你想我,有时很热烈地想我,那我信!但我不在时你依旧有你的生活,并不是怎样地过不下去;我在,你当然更高兴,但我所最要知道的是,眉呀,我是否是你“完全的必要”?我是否能给你一些世上再没有第二人能给你的东西?是否在我的爱与你的爱里,你得到了你一生最圆满、最无遗憾的满足?这问题是最重要不过的,因为恋爱之所以为恋爱就在它那绝不可改变、不可替代的一点;罗米乌爱玖丽德,愿为她死,世上再没有第二个女人能动他的心;玖丽德爱罗米乌,愿为他死,世上再没有第二个男子能占她一点儿的情,他们那恋爱之所以不朽,又高尚,又美,就在这里。


都说爱是伟大的,但实际上是自私的,因为他只想占有,只想得到。试问,谁不想拥有一份独一无二的爱?自私,不正是爱的特征吗?

陆小曼也迷恋这位多情的才子。他读得出她的寂寞,欣赏得了她的才华,看得透她枯竭的内心……他的爱,如一滴甘露,滋养了她的全部。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需要爱来填满身心,需要一场浪漫疯狂、惊天动地的爱情,来证明她比任何人都值得被爱。

谁的心灵不空虚,谁不需要灵魂伴侣?如今她遇到了这位伴侣,自然舍不得就此放弃。遇到他之前,她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也没尝到过爱情的滋味;遇到他之后,她的心突然感到甜蜜幸福。她感谢他,是他让她的生命转了一个方向,走上了真正的、光明的路途。

陆小曼不仅感受到了爱情的甜蜜幸福,也看懂了旧式女性的思想与禁锢,她仿佛一夜之间觉醒,活成了一代独立的新式女性。

她在日记中写道:“从前多少女子,为了怕人骂,怕人背后批评,甘愿牺牲自己的快乐与身体,怨死闺中,要不然就是终生得了不死不活的病,呻吟到死,这一类的可怜女子,我敢说十个里面有九个是自己明知故犯的,她们可怜,至死都不明白是什么害了她们。”

陆小曼觉悟了,所以她要逃离。逃离没有爱情的家庭,挣脱世俗的枷锁,还自己自由的身心。

她不能忘记,1924年那场演出。

磊庵在《陆小曼与徐志摩艳史》中写道:“志摩见过小曼几面,老早就拜倒石榴裙下,某一次义务演剧,内有《春香闹学》一阕,志摩演老学究,小曼饰丫鬟,曲终人散,彼此竟种下情苗。”

当时的徐志摩情绪低迷,林徽因与梁思成双宿双飞,让他苦闷至极。超凡脱俗的陆小曼此时出现,令他眼前一亮,一时间便视她为知音。他将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到陆小曼身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他无法拒绝。

在徐志摩眼中,陆小曼似一本书,似一首诗,更似惊心动魄的山河大地。她竟这样丰富,令人痴迷。

排练那段时间,陆小曼整日与徐志摩在一起对词、唱戏,眼里充满绵绵不绝的情意。她从未想过,这世间竟然有人如此懂她,纵是生她养她的父母,也不能懂她的寂寞与苦闷。

其实,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只是好朋友。

陆小曼让王赓陪自己玩,王赓说:“我没空,让志摩陪你去玩吧!”

徐志摩找王赓出去玩,王赓又说:“志摩,我忙,叫小曼陪你去玩吧!”

两个人,被王赓推到一起,未曾预料过未来会发生什么。他们一起游山玩水,赏花踏青,吟诗作对,弹琴画画……了解之后,才成为彼此的知音。

苏雪林在回忆徐志摩的文章里写道:“民国十一二年间,志摩才返国,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平民大学授课,兼主编晨报副刊,发表了许多诗作,才名藉甚。印度诗人泰戈尔来华讲演,又由他当翻译,在全国各地露面,真是红透了半边天。他那时虽已与原配张幼仪女士离婚,对陆小曼却尚未开始追求,或虽已追求,而形迹尚未外露,所以这个新诗坛的美男子,竟成了北京少女界的‘大众情人’。”

徐志摩很红,不少女人为了他单恋成疾。陆小曼当然听说过他的大名,也知道可能会遇到他,毕竟北京文学界的圈子不大。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位多情的“情人”竟会爱上她。

徐志摩爱上陆小曼,终究抵不过命运的安排。

在无数个相思成疾的夜晚,命运的警钟早已敲响,这是一场令人痛苦的绝恋。

陆小曼爱他,即使痛,也甘愿忍受。她只要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的身影。她听得见他的呼唤,每一声都传递着他的相思,她听得心痛,难过得无法呼吸。

他带她去新月社,据说陆小曼也成为新月社的成员。有他的地方,必然有她。苦熬了一个又一个黑夜,好不容易在一起,他们舍不得分开,只想执手相看,对月同酌。

那段时间,徐志摩诗兴大发,依靠陆小曼给他的灵感和激情,写下了《雪花的快乐》: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凉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在半空里娟娟地飞舞,

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

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

飞扬,飞扬,飞扬,——

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


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

盈盈地,沾住了她的衣襟,

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

消溶,消溶,消溶——

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徐志摩自回国后,虽有诗作发表,但都不甚满意。那些诗似挤牙膏一般,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遇到陆小曼后,他诗兴大发,确信自己再也不能离开她了。她能给他心安,给他灵感,给他想要的一切。

他在信里写道:“我即使小有才,决计不是天生的,我相信那是勉强来的,所以每回我写什么,多少总是难产,我唯一的靠傍是刹那间的灵通。我不能没有心的平安,眉,只有你能给我心的平安。在你完全的、甜蜜的、高贵的爱里,我享受无上的心与灵的平安。”

徐志摩全然陶醉在柔软的情波里。他不愿陆小曼再属于别人,只想把她的身心从另一个世界里拉出来。

众目睽睽之下,两个人你侬我侬,这层关系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只是,朋友们假装看不见。王赓忙于公务,无法陪伴陆小曼,派了徐志摩陪她玩,他们走得近些他也不会多想。不管王赓如何想,徐志摩都坐不住了,他必须让全世界知道他爱她,他要让王赓还她自由。

徐志摩离过婚,成为民国离婚的第一人。他讨厌传统,讨厌伦理纲常,陆小曼与他相恋是否守妇道,他不想管;她离婚是否有违纲常,他更是毫不在意。在他看来,爱情至高无上,不该被传统和旧思想束缚。

陆小曼天性烂漫,在徐志摩的影响下解放了自己。正如郁达夫所说:“忠厚柔艳如小曼,热情诚挚若志摩,遇合在一起,自然要发放火花,烧成一片,哪里顾得到纲常伦教,哪里顾得到宗法家风?”

真是一对痴情人。

痴情不可怕,可怕的是情痴,因为情痴只痴于情,而非人。所以,后来徐志摩依旧惦记林徽因,只因他是情痴。

这苦了陆小曼。她一生,不介意徐志摩偶遇其他女子,唯独介意林徽因。

心爱的人心上挂着别人,没有人能忍受。

有信徒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