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痣
秋日里的树叶是金黄的,午后的阳光也是金黄的。郑多多穿着白衬衫牛仔裤,骑着自行车在一片金黄的颜色中穿行。她把车蹬得飞快,以至于落叶把脸打得麻酥酥的。车子压在落叶上沙沙作响,她喜欢这种风驰电掣的速度,也喜欢这麻酥酥的感觉,她眯着眼睛尽情地享受着回家路途上的美妙。
回到家,郑多多哼着歌喊了一声“我回来了”,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鼠标轻轻敲打两下小企鹅的图标,在几秒钟的等待时间里,郑多多右手握着鼠标,左手五根纤细的手指在电脑桌上轮流地扣动着,直到上线了,她才轻轻地松了口气,两只手在键盘上开始舞蹈。
郑多多是市医院的护士,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右眼底下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那颗痣像挂在眼下的一滴泪珠,那颗痣并不影响郑多多的美丽,她就在网上给自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泪痣。郑多多的妈妈经常念叨,有泪痣的女人眼泪窝儿浅,一辈子都得让眼泪泡着,还是早点拾下去吧。郑多多并没有把妈妈的话放在心上,她想,女人命苦不苦的跟一颗痣能有多大关系?何况也不能单凭一颗痣就确定了人生的轨迹。妈妈念叨得多了,她却叛逆地喜欢上了这颗痣,固执地认为这颗痣是上天有意点在她脸上的符号,如果这颗痣消失了,一定会有个人再也找不到她了。
郑多多一边吃着苹果一边跟闺密姚媛天南海北地胡侃,屏幕下方的小喇叭伴着“蛐蛐”叫声一闪一闪的。郑多多知道有系统消息,看也没看就点拒绝了。隔了几秒钟,那个小喇叭又执着的闪了起来,郑多多再次拒绝。她还跟姚媛说:“老是有陌生的男生加我,讨厌死了!”姚媛说:“加就加呗,兴许还能聊出感情来呢!要不然谁要你啊,你都快成剩女了。”说完发过来一张笑脸。
郑多多说,感谢党中央和小媛同志的殷切关怀,想娶我的人已经在楼下排成了长队,哭着喊着要见我,我正准备一一接见呢。这排字刚发送过去,小喇叭又闪起来。郑多多打开一看,还是那个号码。这时她才注意到想加她为好友的人也叫泪痣,与郑多多的昵称丝毫不差。郑多多笑了,心想,这个男孩取了跟自己一样的名字,会不会也有颗跟自己一样的痣呢?她看了对方的资料,跟自己的同龄,便同意了他加为好友的请求。
郑多多第一句话就问他为什么取这个名字?男孩回复:因为我的右眼下有颗痣,人家说这是泪痣,所以我就用了这个名字。郑多多想,真是太巧了,在生活里还从没见过跟自己有相同泪痣的男生呢,生理上相同的特点一下子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姚媛在那面问她:“接见到第几个帅哥了?有空带我家来也让我欣赏欣赏。”郑多多回复:不敢烦劳小媛同志操心,我怕你看完流口水,到时你老公轻饶不了我。然后,郑多多撒了个谎说:“我妈妈叫我呢先下了啊。”就把QQ放到隐身状态。郑多多专心致志地跟那个叫泪痣的男孩聊了起来。两个人聊得很投缘,话题从国际实事到娱乐新闻,从中国足球到美国NBA,两个人仿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直聊到深夜。最后他说:“后半夜了早点睡吧,女孩熬夜容易老,你是学医的应该比我懂。”郑多多说:“好吧。明天我上早班,估计要黑眼圈了。你也早点睡。”他发过来一张熊猫头像。郑多多开心地笑了,意犹未尽地离了线。
关了电脑爬上床,郑多多躺在床上隔着缝隙与窗外的月亮对望,眼前突然就出现了一颗泪痣,而那颗泪痣却是出现在月亮上的。郑多多搂过床头的毛毛熊翻身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早上在单位的处置室配药,郑多多一边盯着配药单,一边忙活着手里的注射器和瓶瓶罐罐。那些瓶瓶罐罐随着她的手中上下飞舞着,碰撞着,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姚媛从外面闪身进来,瞪大了眼睛盯着郑多多说:乖乖,你昨天晚上真的接见了一排帅哥啊,瞧这眼圈黑的像熊猫。
姚媛跟郑多多是大学同学,两个人同班同桌同寝好得不分彼此,毕业后还分在同一家医院同一个科里做护士,两个人就有更多的机会腻在一起。姚媛喜欢跟郑多多叫“乖乖”,从两个人见第一面的时候她就这么叫。开始的时候郑多多不习惯,总觉得那是长辈对孩子的称呼,可姚媛是个口无遮拦大大咧咧的女孩,从不会察言观色,依旧乖乖乖乖地叫着,这一叫就从大学一直叫到医院里。郑多多常常心里暗想:叫就叫吧,你体格比我壮叫我乖乖也不吃亏,就当是我小妈了。想过了就在心里窃笑。叫来叫去郑多多听习惯了,有时听不到姚媛这样叫自己还会觉得奇怪。
郑多多对姚媛的惊讶不以为然,头也不抬地说:“接见一排帅哥也不至于变成这样,我昨天是接见了两排帅哥。”说完指着自己的黑眼圈说:“你瞧,这就是证据!”姚媛说:“成啊,只要你能把自己嫁出去挑几排都没问题。不过我可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恋爱可以,结婚需慎重啊,小心把自己的爱情送进坟墓。”
郑多多停下手里的活瞄了姚媛一眼说:“我宁可把自己的爱情送进坟墓,也不能让我的爱情死无葬身之地。”说完,两个人开心地笑了起来。
好的心情会让人觉得工作起来都特别轻松,今天病房里的病人特别多,可郑多多一点也没觉得累,反而觉得时间过得飞快。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跟姚媛端着饭盒坐在办公室里边吃边聊。郑多多把昨天晚上在网碰到一个跟自己网名一模一样的男孩的事情跟姚媛说了,还说自己睡觉前突然想到了那颗痣。
姚媛说:“你个小妮子还真时髦,竟然开始学电视剧里网恋啦!那小子长得帅不?”姚媛咽下嘴里的饭眯着眼睛又舔了一下嘴唇,摆出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
郑多多拍了一下姚媛的头说:“瞧你那色眯眯的样儿小心我给你打汇报,回家让你老公收拾你。”转而又说:“我又没见着怎么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是跟他聊得挺投机,没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姚媛撇撇嘴说:“视频,视频啊!你这脑子是不是让足球门给掩啦,视频不就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了嘛。都梦到人家的痣了还嘴硬说不严重?我看你这是春心荡漾了。我可提醒你啊,网上骗子多着呢,不见着本人确定不了他的真实身份,你可别糊里糊涂地爱上人家。”
郑多多眯起眼睛笑着说:“你没事儿吧?我只不过跟他聊了一次天,跟爱不爱他有什么关系啊。你把这事扯远了。我只是觉得挺巧的,竟然会有人跟我长一模一样的痣。”郑多多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泪痣。姚媛撇了撇嘴:“谁信呢?你就编吧,瞧你说这事的时候两眼放光。骗了别人还能骗得了我?”姚媛的话像丢进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郑多多的心里激荡起层层涟漪,那涟漪一圈一圈向外扩散着,直到盛满了整个心房。她也开始怀疑自己,难道真的是有点喜欢上那个跟自己有同样泪痣的男孩了?想着想着,笑容不知不觉爬上了她美丽的脸庞。
晚上下班回到家里坐在电脑前,郑多多的心竟狂跳不止。上线后那个泪痣也在,还没等她搭话,他就先发过来张调皮的笑脸,那个小图像眨着眼睛吐着舌头甚是可爱。郑多多也算是一个老网民了,以前她从不曾注意过这小小的表情,今天她突然发现这小表情竟然那么可爱,发得又那么恰逢时机。他又说:“我已经等你好长时间了。”钱多多虽然看不到网络对面的表情,但从他语气中分明感受得到他的急切。两个年轻人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最后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
郑多多在北方而那个叫泪痣的男孩在南方,郑多多感叹地说:“我们离得好远。”他发过来一张调皮的笑脸说:“远在天涯,也近在咫尺。”两个人从未谋面却能心心相通,很多时候她刚想说的话,已经被他一个字不差地发了过来。渐渐的,她感觉心里有颗种子在发芽,她正红着脸想,不会是爱上他了吧?他就发过来:“男未婚,女未嫁,一切皆有可能。”
郑多多曾经觉得网恋是那样幼稚和不可思议,可现如今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郑多多跟姚媛逛街的时候,嘴里不停地讲着自己跟那个泪痣的故事。姚媛舔着冰淇淋,嬉笑着说:“乖乖,让我猜中了吧?上次说你网恋你还不承认,看你一脸幸福的表情就知道你坠入爱河了。”冰淇淋像一座冰冷的雪山,在姚媛舌头的温度下悄悄融化,一滴顽皮的水滴仿佛雪白的珍珠,顺着“雪山”一角,滚落到她的指尖。
郑多多打开自己的挎包拿出张纸巾递了过去。姚媛接过纸巾,一边擦一边接着说:“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郑多多说:“他应该是个做生意的,他对我讲过他在全国各地的公司。”姚媛问:“你们聊了这么长时间见过他吗?”郑多多摇摇头。姚媛又问:“你们通过电话吗?”郑多多依旧晃头,说:“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电话号,也从没问过。”姚媛白了她一眼说:“乖乖,这世界上还有你这种白痴,你真傻得可爱。全国各地都有公司?就连这个你也信啊?你也不动动脑子,如果全国各地都有公司的大老板,哪里有空在网上跟你闲聊啊!就算是个小老板也都一天忙得不可开交,你认为他说的会是真的?我看,你是被突如其来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以前我还真没发现,你是这么个性情中人啊!”
郑多多不是个糊涂的人,她觉得姚媛的分析不仅符合逻辑而且有理有据。可她就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那个泪痣说的是假话,也许是虚荣心太强的缘故,也许是不愿意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当面否定,也许真的是那颗痣在作祟,郑多多说不清为什么,心里就是想强烈地否定姚媛的说法,她张了几次嘴但都没有说得出口,因为她看姚媛的眼睛是那么认真,那么虔诚,她清楚姚媛是为自己好。她吃着冰淇淋,心里却被姚媛的诚恳温暖着,那份温暖缓缓地在心底流淌,渐渐汇流成河。
姚媛的话确实给郑多多提了个醒,让她开始正视自己跟那个泪痣的这段感情。可不知怎的,只要跟那个泪痣聊上天,郑多多就控制不住自己情感河流的流淌,她几次想问那个泪痣的个人情况,可都忍住没问。她觉得纯粹的感情也许不能夹杂太多的世俗,管他到底是不是什么商人呢,或者连他是不是个好人郑多多都可以不在乎了,郑多多幸福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有时候她会佩服自己对爱情的勇气,当她站在镜子面前的时候,常常会愣愣地看着自己的那颗泪痣,一看就是几分钟,脑子里什么都不想。
就在他们感情正浓卿卿我我的时候,那个泪痣竟然从网上消失了,半个多月不见身影而且只字未留。每次上网的时候她希望他能在线,可他的头像却一直都是暗的,一次次希望又一次次失望。她无奈地笑笑,心想:自己真傻,网络是虚拟的,网络上的爱情也像风一样摸不着看不到。她感觉自己心里的温度在一点一点下降,直到零度以下。她把这件事对姚媛说了,姚媛只是摸着她的头说:“乖乖,他不再找你是件好事啊,要不然你陷得太深了。也许是他良心发现了才消失的。”
冬天的雪飘飘洒洒,漫天飞舞的雪花似一个个精灵,跟风一起翩然舞蹈,欢呼雀跃着投向大地的怀抱。郑多多穿着红色的羽绒服踏雪前行,像雪地中的一团火。也许是走得时间长,也许是天气冷,她的脸蛋跟羽绒服有了同样的颜色。雪下得急,郑多多走得也急,踩在雪地上吱吱的响声起此起彼伏,串成一个欢快的乐曲。
姚媛从后面喊她,然后张开两只手臂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旁,两个女孩子手拉着手在雪地里并肩而行。“乖乖,想啥呢走得这么快。我都追了你一路了。”姚媛说话的时候还在喘着粗气。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让郑多多突然就想到了皮球。姚媛像皮球,当这本体和喻体在郑多多的脑子里一闪现,她就咯咯地笑出声来。她这一笑把姚媛弄糊涂了:“乖乖,你没事吧?不会是失恋把脑子刺激坏了吧?”郑多多还嘴说:“你才把脑子刺激坏了呢,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说完轻轻在姚媛肩上拍了一下,姚媛身上洒落的雪花挂在郑多多的指端,顷刻间便化成了水滴。
姚媛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说:“还嘴硬呢,我看你这段时间跟掉了魂似的,干啥事都心不在心不在焉。上次配药时要不是我在旁边,你肯定把药给配错了。你啊,可太让我操心了,我得抓紧让我们家那位帮你找个男人给你收收魂,好让你干活能打起精神来。”姚媛说完,嘿嘿地笑起来。郑多多开玩笑说:“你要是真不放心我啊,就把你们家那位让给我呗,省得你老是抱怨什么坟墓不坟墓的,也算我做件好事,帮着你从坟墓里解放出来。”姚媛做出夸张的表情,大声地对着天空说:“感谢主啊,终于有人要我们家那位了!郑多多,你真是我的天使姐姐,我代表全国妇女感谢你!妇女解放的日子终于来啦!”她的举动引来旁边路人疑惑的眼神,郑多多用力地拉了拉她的手,姚媛这才发现好多人都在看着自己,不禁伸了下舌头,跟郑多多对视的时候,两个人都开心地笑了。茫茫的雪地里除了两排欢快的脚印,还留下了两个姑娘银铃般的笑声。
到医院的时候,雪依旧不急不缓地下着,医院里的患者比往常少了许多。接班后郑多多的心情仍然停留在雪地里,纯洁而欢快着。她端着装满输液器的方盘刚走到观察室的门口,就被一阵哭声给惊住了。在医院里有哭声并不稀奇,而这么高亢嘹亮的哭声她却闻所未闻。她推开观察室的门见一个男生涕泪横流,姚媛在一旁不停地劝他。一边劝还一边埋怨着:“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扎个针还哭鼻子丢不丢人啊!”那个男生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说:“刚才你给我做试敏太疼啦!我这辈子都没被扎得这么疼过!是你水平不高还怪我哭!”姚媛气得鼓着腮瞪着眼。
郑多多走过去推了推姚媛,接过她手里的输液器。平时遇到难缠的患者都是郑多多替姚媛解围。她们两个人的业务水平都很高,可不知为什么,患者就是经常挑姚媛的刺儿,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好,而同一个患者换了郑多多接待却常常息事宁人,甚至有时还会面带笑容地夸奖两句。
郑多多脸上挂着甜甜的笑,看了一眼输液瓶上的名字,说:“你叫孟健对吧?刚绑了止血带还没扎呢哭什么啊!”郑多多虽然是北方人,可说起话来轻柔温软,那声音很动听,让人身心愉悦。孟健点了点头说:“我晕针,见针就怕,怕了就想哭。”郑多多说:“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啊?瞧你的样子,也不怕别人笑话。”边说边麻利地把药棉蘸好酒精涂在他的手背上。
他用另一只手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说:“男人怎么啦?男人就不能哭吗?没听华仔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吗……”孟健的话音还没落,郑多多已经把针精准地刺进了他的血管。孟健“哎哟”地叫了一声就突然止住了,他呆呆地盯着郑多多的眼睛问:“你右眼下边有泪痣?”郑多多一愣,问:“我戴着口罩你怎么会知道?”说完,她摸了摸自己的口罩,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郑多多跟孟健说话的时候口罩不知不觉地向下滑了一点,那颗痣也就自然鲜明地出现在她的脸上。郑多多为自己的问题找到了答案,弯起眼睛笑了。
孟健也破涕为笑,指着自己右眼下边认真地说:“你瞧,我也有一颗泪痣呢!”郑多多觉得很巧,就贴近了很仔细地看,费了好大力气郑多多才在他的右眼下边看到了一个很难发现的小黑点儿。孟健得意地说:“人家说有泪痣的人眼泪窝儿浅,所以爱哭,眼睛都是水汪汪的。”
郑多多调整着输液器下滴的速度,说:“你跟我妈说得一个字都不差。按照你的说法,你肯定爱哭喽。”孟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以前我也哭,但总感觉一个大男人哭有点丢人,就偷偷地小声地哭。后来人家说有泪痣的人都爱哭无论男女,我就觉老天给一个这么好的理由,干嘛不哭啊,我就开始肆无忌惮地哭,现在就有恃无恐了。”郑多多笑了,她觉得眼前这个孟健挺可爱,自己爱哭还找了这么多理由。她突然就想到了网上的他,眼前的这个孟健跟网上——那个泪痣会是一个人吗?他们之间有怎样的联系呢?郑多多不敢确定,更不敢想象。这个孟健说话的口气和表达的方式,跟网上的那个泪痣简直一模一样,只是一个是用文字出现在她的眼前,一个是用生动的语言传进她的耳朵。她很想问孟健是不是也上网?在网上也叫泪痣?她犹豫了好久也没有问出口。
从观察室出来,姚媛一直跟在郑多多的后面还叨叨咕咕地说着些什么。郑多多满脑子里都是孟健眼下的那颗泪痣,直到姚媛绕到郑多多面前拦住她,她木讷地望着姚媛眼神里充满疑惑。
姚媛大声喊着:“乖乖,你怎么又魂不守舍的了啊?脑子里想啥呢?”郑多多摘下口罩说:“泪痣,那个患者也有颗泪痣。”说完,眼睛里似乎有激动的泪光一闪。
“天呐!你还真把这颗痣当成你择偶的标准啦!你有没有搞错啊!”姚媛惊叫着,略显肥胖的脸上写满惊讶,她的声音在整条走廊里回荡。郑多多急忙上前用一只手捂住她的嘴,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回去咱们再说。”
两个人在病房里忙完,回到办公室里姚媛立刻拉了把椅子坐到郑多多对面,郑重其事地说:“郑多多同志,作为你的闺密,作为你的择偶亲友团,我有必要提醒你,别再这么感情用事,别再这么折腾了。我真就奇怪了,你咋就对这颗痣那么感兴趣呢?难道没有这颗痣的男人跟你就没有缘分啦?你可千万别当井底之蛙啊,眼睛就看那么一小点儿。”说着,姚媛用大拇指和食指指尖相对,夸张地比画着。郑多多眼神立刻黯淡下去,轻声地说:“小媛儿,我也不知道为啥,自从在网上遇到那个泪痣以后,就突然觉得这颗痣就是我的宿命,也许他对我的影响太大了吧。”看到郑多多有些伤感,姚媛不忍心再打击她,站起来走到她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郑多多感受得到姚媛掌心的温度,那股温暖通过掌心传到郑多多的肩头,进而传遍她全身。她轻轻地把头贴在姚媛的身体上,尽情地被姚媛温暖着。
孟健推开办公室虚掩着的门,姚媛正拥着郑多多的头。孟健一只手举着药水瓶,药水瓶上的输液器连着另一只手,他费力地用扎着针的手叩了叩门,门只发出心虚般微弱的声音。姚媛和郑多多两个人这才发现站在门口的孟健。姚媛说:“你这个人太没礼貌啦,哪有先开门后敲门的道理?”孟健说:“门根本也没关,再者说我这样能敲门已经不错了。”姚媛正想反唇相讥,郑多多拉了拉她的衣角,弯着眼睛问:“孟健,你有事吗?”孟健把扎着针的手递过来说:“我的药打完了,要拔针。”姚媛和郑多多这时才注意到,孟健举着的药瓶里已经空了。郑多多忙站起来给他拔针,姚媛接过孟健手里的药瓶。郑多多嘱咐他,拔完了按住别揉,按三分钟左右。边说边麻利地把针拔了下来。孟健无声地咧了咧嘴,忽地就转成了笑脸,望着郑多多的胸牌说:“郑多多,你不光长得漂亮,人也好哦,看来有泪痣的人眼泪多的原因是有同情心啊。”然后又指着姚媛说:“你瞧,她没有泪痣,对人就总是这么凶巴巴的。”孟健又提到了泪痣,让郑多多的心里再一次波澜壮阔,难道他也这么在乎这颗痣吗?
姚媛说:“你别拿那颗破痣说事儿,我看你是想跟我们多多搭讪啊。想认识人家美女就直说呗,干嘛兜圈子。”孟健嬉皮笑脸地说:“你还挺聪明,我就是想认识郑多多。”郑多多笑了笑,淡淡地说:“你现在不是已经认识了吗?我叫郑多多。”孟健说:“好,郑多多,我会再来找你的。”说完吹着口哨走出办公室,消失在医院走廊的尽头。
第二天才接班,郑多多隔着候诊室的玻璃窗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孟健。交班的护士用手指了指孟健说,这人上午就来过,打听你是什么班,我说是夜班他就走了,这回来了就坐着等你呢,别人给他打针也不让。郑多多说:“我知道了。”孟健看到郑多多,笑了,用手指了指眼下泪痣的位置。郑多多也笑了,两个人心照不宣。郑多多越发相信那颗痣不光关联着自己的泪腺,也牵引着自己掌心的那条感情线。
接下来的几天里,孟健有事没事都来找她,跟她聊的话题也仿佛奔腾的江水一样波涛汹涌。孟健说因为他们有一模一样的痣所以跟她投缘,缠着她要电话号码,郑多多也不讨厌孟健,觉得在相同的位置有相同痣这是老天故意安排的,所以大方地把自己电话号码给了他。姚媛提醒郑多多说:“乖乖,你老是说泪痣泪痣的,你的眼底下的痣我能看到,可我怎么看不到孟健眼下的痣呢?”郑多多说:“有啊,我看得真真切切的,跟我这颗痣的位置一模一样。”姚媛贴近了郑多多,把郑多多的脸又仔细地看了一遍,认真地说:“你的痣确实有,而他的我真的没看到,不会是你爱上他眼看花了吧。”郑多多开心地笑了,说:“我才多大啊就眼花,有没有的难道我还看不清啊。”姚媛拍拍自己的头,自言自语地说:“谁知道你是因为那颗痣才爱上他的,还是爱上他之后非说他有那颗痣的。”
姚媛的问题郑多多也想不清楚。管他呢,想不清楚的事索性不去想了。郑多多和孟健两个人在一起独处的时候,她会突然扭过孟健的脸认认真真地打量,每次她都会在孟健的脸上真真切切地看到那颗泪痣。
郑多多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孟健,直到两个人谈婚论嫁。郑多多偶尔也会想起在网上那个叫泪痣的男孩,可那个跟她一样叫泪痣的男孩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结婚那天,当亲朋好友散尽的时候,孟健拥着郑多多轻轻地在耳畔对她说:“亲爱的,有个秘密我想我应该告诉你。”郑多多突然就想到了网上那个消失了的男孩,难道他会是网上的那个泪痣?看着她傻傻愣愣的表情,孟健故作神秘地对她说:“其实第一次见到你那天,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右眼下有一颗跟你一模一样的泪痣,我看到你以后只是突发奇想,我觉得我应该跟你前世有缘……”
郑多多愣愣地盯着孟健的脸,那颗泪痣在孟健的脸上若隐若现。郑多多很想问孟健在网上是不是也叫泪痣,但她犹豫着没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