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一天,朱哲琴来故宫,告诉我在著名建筑师王澍设计的富春山馆,她展出了一个声音装置,希望我有时间去看——或者说,去听。我问声音装置是啥,朱哲琴说,是她采集的富春江面和沿岸的声音素材,加工成的声音作品。她还说,那声音是可以被看见的,因为她还采集了富春江水,声音让水产生震动,光影反照在墙上,形成清澈变幻的纹路。她给这一作品起了个名字,叫《富春山馆声音图》。
我敬佩朱哲琴对声音的敏锐,她让《富春山居图》这古老的默片第一次有了声音,但我想,《富春山居图》里,原本是有声音的,只不过黄公望的声音,不是直接诉诸听觉,而是诉诸视觉,通过空间组织来塑造的。其实黄公望本身就是一个作曲家,徐邦达先生说他“通音律,能作散曲”。黄公望的诗,曾透露出他对声音的敏感:
水仙祠前湖水深,
岳王坟上有猿吟。
湖船女子唱歌去,
月落沧波无处寻。
元至正七年(公元1347年),黄公望与他的道友无用师一起,潜入苍苍莽莽的富春山,开始画《富春山居图》。这著名的绘画上,平林坡水、高崖深壑、幽蹊细路、长林沙草、墟落人家、危桥梯栈,无一不是发声的乐器。当我们潜入他的绘画世界,我们不只会目睹两岸山水的浩大深沉,也听见隐含在大地之上的天籁人声。也是这一年,黄公望画了《秋山图》,《宝绘录》说他“写秋山深趣长卷,而欲追踪有声之画”。
黄公望把声音裹藏在他的画里,朱哲琴却让画(光影图像)从声音里脱颖而出,这跨过七百年的山水对话,奇幻、精妙,仿佛一场旷日持久的共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