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公司的总裁总是在换，一个月前万事丰的总裁换成了Harry（哈利），他刚一上任，就来中国考察，可见中国市场对公司的重要性，考察了几个区域后，一行人往王弘光所在县走去。考斯特车上，坐着满满的一车人，行李只能放在另一个车上。像这种和总裁接触的机会很少，都不想落下表现的机会，曹福不和Kevin、David那样限制下面人和上面人接触，他更希望总裁了解中国的情况，所以有关无关各部门的经理都到了，挤在了同一辆考斯特车上。Harry对中国的情况很满意，一路上和大家谈笑风生。在中间一排，Harry和Trump一里一外并排坐在一起，一路说说笑笑，还提到Trump小时候圣诞节得到的不是他想要的赛车模型时哭鼻子的有趣故事，显然他们两家是世交，很熟，很亲近。Jeffery坐在隔着走道并排的单独座位上，时常参与他们的讨论，说一些恭维Harry和公司的话。其他人也都抢着和Harry说话，众星捧月，Harry非常高兴。曹福是国家经理，这时只是个副陪，坐在Harry后一排座位上。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正在这时，曹福接到了王弘光的电话：“曹总，不好了，都在说万事丰6号是转基因产品，对人，对猪、对牛都有害，还说耗子吃了都不下崽儿，…”曹福一惊，忙说：“你慢慢说，谁告诉你的？”王弘光说：“都在传，报纸电视里也这么说，农民都不敢买我们的种子了。”曹福知道这是大事，要和Harry和大家说一下：“谢谢你了，先说到这儿，我们保持联系。”曹福挂断电话正准备向大家通报的时候，边迈说话了：“There is a rumor Wanshifeng 6 is a transgenic product.Farmers do not buy our products now.（有谣言说万事丰6号是转基因产品。农民不买我们的产品了。）”全车哗然，叽叽喳喳议论开了，都说的是中文，Harry说话，大家停了下来：“Nonsense！it’s not a transgenic product.（胡说，它不是转基因产品。）”“No！”“No！”大家一片附和声。Harry继续说：“Why don’t people like transgenic products.？Why？It’s popular in America. American have eaten it more than 10 years. It’s American who invented the new technology. It’s proved very safe through thousands and thousands tests.（为什么人们不喜欢转基因产品？为什么？它在美国很普遍，美国人已经吃转基因产品10年以上了。是美国人发明的新技术，多次试验都证明是安全的。）”Trump说：“As safe as normal food sold in markets.（与市场上卖的普通食物一样安全。）”一车人都在和各个方面联系，得到了各种消息，对这件事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一个在美国的中国人在南方的一个小有名气的报纸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说万事丰6号是转基因产品。他的根据是万事丰在美国的一个公开文件里承认万事丰6号的一个亲本是转基因的材料，从而推论万事丰6号是转基因产品，而实际上万事丰只是声明保有将这个亲本转成转基因的权利，而现在万事丰6号的这个亲本是非转基因的。作者完全是故意利用了英翻汉的一个技巧而得出的结论，国内有很多报纸、杂志，甚至电视都有转载和播放。随后国内很多反转基因人士活跃起来，写了一些附和的文章，并大力宣传转基因的危害，在种业内甚至社会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严重影响了万事丰产品的销售，而其他公司的销售开始增长。大家哗然，好像是大家同乘一条大船在大海上航行，突然遇到了大风暴，有船沉大海葬身鱼腹的危险，有一种同命运共存亡的感觉，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激动，曹福也是，情绪与车辆的颠簸形成了共振，群情激昂，你一言我一语，一阵一阵，一浪高过一浪。生物技术经理Ruby、研究部经理Jorge、Jeffery、Trump等认为这是一个宣传转基因新技术的好机会，可以大力宣传转基因，教育公众，促使政府推广转基因产品。曹福不赞同他们的观点，认为转基因是一个舶来技术，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仍然难于理解和接受，更何况万事丰6不是转基因产品，没必要对着干，更没必要去改变社会的趋势。要全面了解当前实际情况后，再制定行动方案。他不想太和大家唱反调，考虑一会儿后说：“I agree with your most points. But， transgenic is not only about a technology，but also a complicated thing relating to nationality， tradition， culture， custom， national economical benefits， food safety， may， maybe too political， and some religious. Why do not some advanced eropin contries accept transgenic technology? I don’t think it’s the time we stongly promote transgenic in China. En， for our company，the key point is that we tell the public that Wanshifeng 6 is not transgenic product to allow farmers to buy our products.（我同意你们大部分观点。但是转基因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技术问题，它是一个复杂的事情，且与国家、传统、文化、习惯、国家经济利益、食品安全有关，太政治化了，有些宗教因素。为什么欧洲一些发达国家都不接受转基因？我认为现在还不是在中国大力宣传转基因的时候。对我们公司来讲，关键是告诉公众万事丰6号不是转基因产品，好让农民买我们的产品。）”听到更加理性的观点，大家安静了一会儿。公共关系经理Helen说：“We shouldn’t underestimate public reaction in China. We should be careful to face the public.（我们不应该低估中国公众的反应。当我们面对大众时，一定要谨慎一些。）”她虽然是台湾人，在大陆工作了几年后，对大陆有了更多的了解。Jeffery显出轻蔑的神情说：“We are a multinational company， we are the leading company in seed industry. We must directly face the challenges.（我们是一个跨国公司，是种子行业的领导者。我们必须直面挑战。）”生物技术经理Ruby抢着说：“ We have an obligation to promote this new technology to help China agriculture as we promote single kernel planting.（我们有义务推广这项新技术以帮助中国农业，就像推广单粒播一样。）”Jorge也说：“Actually，most expertise and profesionals in the industry accept this technology.（实际上，这个行业的大部分专家和专业人士接受这项技术。）”Trump补充说：“Including a lot of government officials.（包括很多政府官员。）”Ruby说：“This is defamation.We should sue them.（这是诽谤。我们应该起诉他们。）”没人说话了，Harry环顾大家，然后说：“No argument.go ahead!（不争了。就这样办。）”曹福知道再不同意也没有用，反而会让Harry和很多人不高兴，和领导和大多数人作对没有好结果，也就不说什么了。
王弘光把曹福一群人引进他的门店，这是一个楼下门店楼上办公的二层楼房。门店里已来了很多人，从粗糙的面庞和双手、深色羽绒服和棉服、解放鞋、不打油的皮鞋的穿着上就可以看出有很多农民。张副总在，奇怪的是吴晓燕也在，两个杨阳都在，梁福英和儿子也在，老张和大胡子赵福顺也过来了，大家几乎人手一支烟，屋里烟雾弥漫，使曹福想起了第一次到梁福英家里时抽烟的情况。大家相互简单的打招呼后，并没有到楼上的办公室，都坐在了大厅里，短暂的安静，都在等对方问一个敏感的问题。曹福先开口问王弘光：“情况怎么样？”王弘光马上现出满脸的苦大仇深，指着堆放在墙角的一大堆万事丰6号种子袋说：“一听说是转基因产品，对人畜不好，一袋都卖不动了，没办法，发愁啊。”曹福正准备说什么，一个头发蓬乱的农民抢着发问：“6号是不是转基因产品？”曹福明确的回答：“我以我个人的名誉担保，非常肯定的告诉您，万事丰6号不是转基因品种。”大胡子赵福顺问：“转基因到底有没有毒？”曹福又回答：“转基因产品通过多年严格的科学检验，对环境和人畜都是安全的。”一个比较斯文的农民说：“可报纸和电视不是这么说的，都说万事丰6号是转基因产品，转基因产品是有毒的。”Ruby反驳：“那是谣言，你们不能信他们。”斯文农民鄙夷的说：“都是政府报纸电视台，不信他们信谁？”Jeffery说：“应该信我们，我们是美国公司，是跨国大公司，不会坑害农民的，都是在美国做过严格的科学检验的。”蓬松头发的农民气愤的说：“你是给美国人公司打工，拿美国人的钱，当然说美国人好。”Trump用带着美国味的中文说：“***说，实，实事求是，美国人都吃转基因，没问题的。”斯文农民说：“不说美国还好，一提就生气，我说美国人哪有这么好呢，原来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弄一些毒玉米来害我们。”大厅的人叽叽喳喳议论起来：“是呀，是呀，美国人真坏。”“不买就是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买了！”“不买了！”旁边的Helen翻译了头两句，翻译的非常简单，就不敢实翻了，Harry头不断的转动，催Helen：“please，not so simple，I want to know all they are talking about.（请翻译，不会这么简单，我要知道他们正在谈的所有事情。）” Helen不得不诚惶诚恐的把大家谈的内容如实翻译给他了，听后，只听Harry铁青着脸恶声恶气的说：“Stup…，”没有说完，曹福估计是要说stupid（愚蠢），Harry接着坚定地说：“Certainly，I will hold a press conference. Tell the truth to the people.（我一定要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把真理告诉大家。）”这时王弘光对着曹福说话了：“情况您也看到了，农民都不买了，我这些货咋办？”曹福说：“农民不懂，难道你还不知道我们的产品不是转基因产品？”王弘光指着农民说：“我懂有个屌用，你看看，你能说服他们吗？”曹福说：“我们会解释清楚的，我们的产品本来就不是转基因产品，这是有人故意在造谣。只要我们共同努力，一定能解释清楚，你的货没问题。”曹福的话苍白无力，王弘光有些不耐烦了，口气也变了：“你说的轻巧，钱我都打给你们公司了，我是借的钱，货砸在我手上，赔了是谁的？您得体谅体谅我们经销商。”曹福也生气了，说：“那你说怎么办？”王弘光没示弱，说：“要么给补偿，要么退货。不是我讹公司，我实在是小本生意，赔不起。”曹福愕然，当即决断：“我们马上给你意见。”拂袖而出，Harry等所有的人都跟着出去了。王弘光勉强出来送行，梁福英等几个人跟在后边。
吴晓燕跟到了曹福的身边，对曹福说：“我相信你们公司，万事丰产品不是转基因产品，即使是转基因产品，也无害。今天王弘光是故意的，就是想从公司得到好处。啥也不能给他。”曹福转身有些意外惊喜的看着她说：“谢谢你的理解。”吴晓燕继续说：“他退货了，我来做。”看着吴晓燕急切期待、又有些狡黠的眼神，她的眼睛本来就漂亮，这时觉得更好看了，简直是迷人了，就痛快的说：“我没意见，需要公司商量一下才能决定。”吴晓燕眼睛放光说：“好呢，我等您的信儿。”曹福转念一想，王弘光是在趁火打劫，吴晓燕有何尝不是呢？自言自语：“商人啊，商人！”吴晓燕反应很快，接过去：“您是不是说商人唯利是图，无奸不商。”曹福笑着回应：“我可没有这么说啊。”吴晓燕认真的说：“也是，商人嘛就是要赚钱，这些年我也赚了一些钱，在俺们这地方算是有钱人了，我知道大家还是瞧不起我，认为我赚的是昧良心的钱，我承认有那么一丢丢，您知道，那个商人都有，越大越黑，你不要看他们个个油头粉面的，谁敢亮亮他们的发家史，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和那些贪官一样，拉出去都够枪毙几次的。比起他们来，我是大好人。”吴晓燕在吐露心声，曹福不忍打断她，她继续说：“我最近在想，人一生光赚钱没意思，还是被人瞧不起，要做点儿好事，要积德，为子孙留点儿好印象，做你们公司的代理，比卖套牌假货做小公司的代理赚的少，还累，但跟着大公司做，做品牌，有信誉，对农民负责，可以给农民带来更多效益，所以我跟定你们了，生意做的长久。我老公也下海帮我做了，我就不信邪，这么好的公司和产品咋就做不起来。”曹福刮目相看，赞赏她：“说得真好，我都想不到你这么有格局。”吴晓燕怡然，说：“我文化低，但我最近在读函授大学，向你们靠近，如果孩子在国内考不上大学，我准备把她送到国外去读，孩子一定要比我多读书。”曹福这时是肃然起敬了，完全改变了对吴晓燕的印象，“小姐”变成了真正的有教养有素质的真“小姐”。伸出大拇指说：“不错，很好。”
后来公司几个领导一商量，都同意由吴晓燕接替王弘光做公司产品代理。吴晓燕和王弘光的交接很顺利，原来王弘光已经把大部分资金投到房地产，和几个人一起合资盖楼房卖，看不起种子生意的利润了。觉得做万事丰种子太难，赚的太少，又遇到转基因事件，就顺水推舟把万事丰的生意推给了吴晓燕。他和他老婆的矛盾还是很大，索性就让他老婆有一搭无一搭的代理几个小公司的产品和一些套包产品，他也很少去管。
一天后的上午，在省城的世纪大饭店召开了一个研讨会，邀请了一些媒体记者，记者都很踊跃，连BJ的一些媒体都来了，实际上是一个记者招待会。会上，Harry主讲，Ruby做翻译，Helen主持会议，曹福他们一行人都参加了这个会议。会上Harry义正辞严的重点讲述了转基因技术的发展、科学性、先进性，转基因产品的安全性和在北美南美等国家大面积种植情况和食用情况，并预测在不久的将来会在全世界广泛的推广，包括在中国，万事丰有能力为中国提供最好的转基因产品，并暗示中国政府和科学机构、业内企业也应该积极推广这项新技术，同时说明万事丰6号和万事丰在中国的所有产品都不是转基因产品。Ruby还在会上说公司保留对造谣者诉诸法律的权利。大家对会议效果都很满意，对Harry的发言公司内又是一片赞扬之声。但曹福更加担心了。
记者招待会的消息在各种媒体上发布以后，公司同时组织配合发表了一些文章，也在各方面做了公关工作。但是随之而来的反驳文章汹涌而至，声音更大，反转基因的人士和团体齐声反对，同时带动社会上更多的人参与进来。曹福明白，这是一个新技术，专业性又很强，大部分人都是外行，加上政治经济文化等其他因素的影响，很多人站在了反对的一面，甚至电视台的某著名主持人也参与其中，还有几个有名望的社会名流也加入到反对的行列，基因看不见，摸不着，普通人天生就有一种恐惧感，使听说转基因的一些普通老百姓更不敢吃转基因产品，连带不敢吃进口的食品，因为进口食品很可能就是转基因的食品。大部分种子专业人士和科学界还是持正面支持的态度，或者是客观对待的态度。可能是社会太太平了，很长时间大家没有可争论和允许争论的话题，这次终于有了，所以都很积极，给反转（基因）的人士提供了一个反对的目标—万事丰产品，争论的很激烈。大家争论的是转基因好坏和是否安全的问题，而忽略了万事丰产品根本就不是转基因产品，而自然而然的认为万事丰产品就是转基因产品，所以对公司产品的销售影响更大，在有些地方都无法销售了。甚至出现了动物吃了万事丰6号玉米后不下崽儿、耗子吃了不下小耗子、人吃了降低生育率的报道，加上美国人在中国人中映象不好，就有人说这就是美国人故意祸害中国人来了，更没有人敢买和敢种万事丰的产品了，结果是公司产品销售大大下降，其他公司的产品销售大大增长，华生的销售成为黄淮海地区的第一名。又有个别的经销商放弃了公司产品的代理权，公司的压力越来越大。
Jessica、Julia等公司内一些非专业的员工也来问曹福和其他专业人员转基因是否有毒和安全的问题，当回答没毒和很安全的时候，她们仍然会将信将疑的离开。Helen带人去找省级农业部门和农业部，他们也承认万事丰产品不是转基因产品，但对公司擅自召开记者研讨会不满意，因为公司研讨会，造成被动局面，一时半会儿难于解决。公司内情绪低落，就连叫的最响的Ruby、Trump、Jeffery也蔫了，一筹莫展，曹福也有些沮丧。Harry放了一把火，颠了。走的时候吩咐曹福一定要处理好，否则，责任要由曹福承担。听说政府准备要限制万事丰公司在中国的发展，曹福觉得情况严峻，到底能不能扭转局面，心里没底，压力山大，着急。同时也觉得委屈，要不是这些人瞎指挥，瞎闹腾，形势不会发展到如此地步，还得自己来给他们擦屁股。曹福成年以后，父亲常对他说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他还是相信，谎言最终会被戳穿，只要理智面对，正确处理，问题一定能解决。
有意思的是，曹福回到家里，Nancy也对他说转基因产品有毒，以后不能吃转基因食品了。曹福对她说：“转基因产品存在潜在的危险，但现有的转基因产品都经过了严格的毒理病理和临床试验，证明完全无毒，是绝对安全的，美国人已经吃了十年了，很多中国人也吃过了，没有出现任何对人畜有害的事件。实际上你也吃过。”Nancy惊恐的望着曹福说：“我吃过？不可能。”曹福说：“吃过木瓜没有？”Nancy回答：“吃过啊。”“吃过豆油没有？”“吃过。”“吃过由玉米做的点心没有？”“offcause（当然）。”曹福说：“所有的木瓜都是转基因的，因为非转基因的木瓜不抗病毒病，几乎没有产量。美国的大豆和玉米大部分都是转基因的，每年我们从美国进口大量的大豆和玉米，你都吃过。”Nancy更加吃惊，拉长声音问：“真的吗？”曹福说：“我还会骗老婆，当然是真的。”“真没想到。”曹福继续问：“你有问题吗？是多了个耳朵？还是少了个指头。”Nancy说：“当然没有。可为什么我最近怀不上？”曹福笑了：“这可没关系，上次不怀上了，可能与你太紧张太劳累有关？也可能与上次做手术有关，查查就知道了。”Nancy也笑了，说：“知道了，老公，我相信你。”但过后，Nancy对转基因的食品还是尽量不去吃。亲戚朋友不断有人来问，曹福都一一认真解释，费了很大的劲，也不知道有几个人真正明白和同意自己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