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事关重大,曹福既没有找公司的公关部门,又没有给部里的师弟打电话,直接打电话找到了不愿找的她。只是“喂”了一声,她就说:“我知道你为什么找我,我们还是当面说好。”曹福本想说“我只想问问”,但变成了:“好的。什么时候?到哪儿?”她也很干脆,做事的风格和在学校时完全不一样:“明天晚上7点,到农展馆附近三环边上的一个日本料理。”曹福去过,就说:“好的。”
按公司规定,不能顺便和政府公务人员吃饭,以免被说成是贿赂,真要请吃饭,要提前申请,得到上一级批准,前提还是对这个公务人员无事相求,很滑稽,无事相求,请吃饭干什么,这种规定纯属掩耳盗铃,虚伪。曹福申请后,得到了批准,批准了一定的费用。
曹福如期来到饭馆,她已等在那儿了。她微微起身手指让座。点了一些海鲜生鱼片寿司之类的饭菜,她说:“我主要是想约你出来聊聊天,所以我先回答你要问的问题,以后就不谈公事了。这个事是你们公司的错,给农民造成了损失,肯定要赔偿,要罚款,当然我们不会一棍子打死人,会继续坚持改革开放的方针不变,欢迎外国公司来中国投资,希望外国公司能在中国遵纪守法,健康发展。具体怎么处理由有关地方政府来经办。我私下里这么回答,官方的回答也差不多。”非常官方和外交的说法,但曹福还是捕捉到两点有用的信息,一是要给农民赔偿,还要罚款,但不会那么狠,不会让公司倒闭;二是由各省去处理。曹福不由自主的说了声“谢谢领导关照”,曹福商场呆的时间长了,在她面前自然流露出商场用语,曹福觉得有点儿别扭,她也意外,说:“对我还这么客气,我们都什么关系呀。”她和曹福两人的脸一下都泛红了。菜上来了,他们又喝了一些日本的清酒,她比曹福还喝得多,以前不是这样的,可能是在官场锻炼的结果,两人的脸全红了。酒壮怂人胆,酒后吐真言,她红着脸说:“我们很久没在一起吃饭了,想起那时候你请我吃饭,最多就是在农大的小餐馆吃碗面。”曹福羞涩的低头说:“那时没钱。”她确甜蜜的微笑着回忆说:“面真好吃。”曹福点头:“是的。”她继续说:“在一起呆了一会儿,又好像回到了以前一样。可是我们都变了。”曹福说:“是的,都变了,特别是我,没想到我们都离…,”曹福的“婚”没说出来,她接上:“是呀,都离了婚,但有一点不一样,你又有了漂亮的妻子。而我,…,一个人也挺好的。”曹福说:“是,的,也不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说:“我们什么关系,你不要吞吞吐吐的,想说什么就说。”曹福赶紧点头说:“好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她说:“我有时回想起我们在一起,一起的情景,特别是当我婚姻不顺时,唉,有缘无分。”曹福觉得愧疚:“我对不起你,是我的责任。”她有些多了,摆摆手说:“不是不是,当时的记忆有时清楚,有时模糊,谁也不怪,怪只怪,怪上帝,怪命运。”曹福没说什么,她托着腮帮子,凝视着曹福说:“还是学生恋爱时单纯,美好。”她后来嫁的是部里某领导的儿子,蜜罐里长大,有些公子哥的特点,两人不是一类人。曹福想起忘了给Nancy打电话,这时当着师妹的面打电话,肯定不合适,会刺痛她,就说要上厕所去打电话,她说:“你有什么事吗?着急走?”曹福不好意思起身,说:“我没事。”她向后靠靠,抿了一口酒,泪眼婆娑的说:“做我们这种工作不容易,仕途凶险,时时处处都得谨慎,都得三思而行,都得,得拿着,装着,有很多条条框框框着,不能随心所欲,没有你们自由,有一句诗是咋说的,欲渡黄河,冰塞川,下一句是什么?”曹福接上:“将登太行雪满山。”师妹眼睛亮了一下:“是,是,特别是到了我这个位置,压力大呀,也没个交流的人,也没个发泄的地方,想想我们那个时候,交流的多好呀,你总是个很好的聆听者。”曹福笑了:“现在可不一定了,我也是个倾述者了。”她转而笑了,说:“也许吧,我真,真不想干了,想换一个轻松一点的工作,回学校当老师,搞科研,哪怕在公司当个文秘,人事什么的。”这时的她和在官方场合完全不一样,更加真实可亲。曹福说:“大材小用了。”师妹说:“那,不是,可这么多年都在机关,工作,我可能,做不好其他工作了,话说回来,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好?也是在为,社会,为老百姓谋福利,很多人都,羡慕。”曹福鼓励她:“你就好好干吧。”她一脸无奈:“看来我只能走这条道了,真有点儿后悔,……”她越讲越多,喝了酒的人都这样,曹福忘了给Nancy打电话了。这时,Nancy打来了电话,曹福赶紧接上,心里有点发慌,起身往远处走,路过师妹边上的时候,她说:“你去打电话吧。”曹福离开一定的距离,才说:“对不起,我忘了给你打电话了。”Nancy说:“和一个女的在一起吧?我都听见了。”曹福不得不承认:“是的,我们谈点工作。”Nancy说:“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偷偷摸摸的。”曹福委屈:“我就是忘了。”Nancy直问:“谁呀?”曹福有些慌,没了底,说:“是客户,不是,是部里领导。我们公司的事必须求她帮帮忙。”在Nancy的逼问下,曹福坦白了是部里师妹。Nancy立马生气了:“是那个师妹吧,谈去吧,晚上就不回来了。”把电话挂了。曹福觉得事情不妙,回去又不好说什么,她是明白人,看出来了,马上说:“你回去吧,工作和家庭都重要。”又恢复到领导对下级的样子,对比刚才,曹福也不知道哪个是真正的她。曹福说要送她回家,她说就住在附近,让他先走,曹福确实着急,就叫了个代驾开车回家了。
回到家后,Nancy睡着了,她把曹福的被子扔到了沙发上。曹福这时无法和她解释,就冲了冲澡,在沙发上睡了。一早曹福就给Nancy解释:“我本来是想通过电话问问我师妹的,是她要求我和她一起谈谈的,真的是为了发错种子的事。” Nancy转过脸来,睁大双眼,说:“这我相信,但一个离婚女人和她的前情人见面,谁能保证不会旧情复燃,你想过我的感受没有?”曹福觉得她有点儿太敏感了,就说:“你想多了,我绝对不会。”Nancy说:“你不会,你能保证她不会吗?你又能保证你能把持住你自己吗?”曹福坚定的说:“我们不会的。”Nancy说:“你心里没鬼,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曹福几乎哀求:“我真的忘了,这次是我的错,我以后一定注意,一定先向你汇报。” Nancy没有马上回答,吃早餐的时候,Nancy说:“看来只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曹福没有说话。
很多经销商做了几年万事丰的代理,钱赚多了,成了有钱人,有的还成了当地的首富,社会地位也提高了,有些人当上了人大政协代表,加入了商会,有的还成为了领导。吴晓燕就是这样的人,做了万事丰的代理后,成为县里最大的种子经销商,成了种子界、农业界甚至政界的头面人物,被选为县商会副会长,县人大代表,甚是风光,和原老大她的师傅李兴旺来往少了,李兴旺对吴晓燕一肚子的意见,他的位置和荣耀全被吴晓燕夺走了,所以事事和她作对,这次县里的农民因为万事丰十号要向县里申诉,李兴旺就指使王弘光去参与组织一下,推波助澜,从中渔利。王弘光现在混的很惨。原来王弘光不做万事丰的经销商后,生意做得并不好,进了一个小种子公司的一批不合格种子,无法销售,对方又不退换,亏了,投资房地产的钱压在了房子上,因为缺手续,卖不出去,和老婆的矛盾越来越大,就在今年上半年,老婆和店里的一个打工的男人一起把公司的款卷走了,据说跑到了HLJ,但就是找不到人。在外生产种子等欠了一些债,被迫卖了房子才把债还上,现在和儿子一起租房子住。他开始信佛,越信越信,天天早上起来打坐,敲木鱼,也不出去工作,因为没钱,家里生活都很紧张了,儿子就到姑姑家住,姑姑姑父看不下去,过来把王弘光狠狠训了一顿,并到李兴旺那儿说好话,李兴旺同情他,同意他在公司做销售,生活算有了着落,又回到了原点。当了老板的人再给人打工,心里上需要很大的承受力,可他信了佛,想得通,说“这是佛的安排”。吴晓燕也说,辛亏王弘光信了佛,要是跟当地的一些人一样,吸毒或赌博来寻求心里安慰,那就完全毁了。人生坎坷,大起大落,谁能预知。
王弘光一伙人,被警察从市政府门口带到了信访办。信访办在一个不影响交通市容的小街里,门口贴满了如“合理表达诉求,文明有序信访”等标语。王弘光和一个叫刘虎的农民被叫进办公室,里面墙上也贴满了各种文件和“维护群众合法权益依法做好信访工作”、“深化改革促进发展保持稳定”等标语。还没等王弘光坐下,坐在桌子里侧的负责信访的一个工作人员就认出了王弘光:“你不是那个卖外国种子的王总嘛?哪有自己投诉自己的。”把王弘光弄了大红脸,赶紧辩解:“我不是,你弄错了。”对方还是说:“怎么不是,我们还在一起开过会、吃过饭。”王弘光气势下去了一半,但还是说:“不管我是谁,你说说外国的假种子坑害农民,农民的损失你们管不管?”信访负责人说:“当然要管,不过我们必须依法行事,按正常的渠道解决,不能闹事。”王弘光说:“看您说的,我们没闹事,我们是在按正常渠道反映,没人管。”刘虎在边上说:“官官相护,官商勾结,现在还和美帝国主义勾结在一起,坑害农民。”信访负责人听到这些话,生气了,气愤的斥责他:“有你这么说话的,你是来解决问题的,还是来闹事儿的?”王弘光双手合一,赶紧接过话题,心平气和的说:“您别生气,我们就是来反应情况的,希望政府能出面解决,为农民挽回损失。”信访负责人借驴下坡,和缓多了,说:“本来嘛,谁都不希望农民受损失,我们的父母都是农民,农民是最容易受到伤害的弱势群体,我们政府有责任保护农民的利益。你们要本着解决问题的态度出发,而不是采用这种闹事的方法,既解决不了问题,又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不管是外国公司,还是国内公司,我们都一视同仁,依法办事。”王弘光附和:“领导英明。”刘虎还是冷眼相对。信访负责人说:“我和农业等有关部门沟通过,种子处的这事儿不仅仅是在我们县发生,在全省甚至临近省都有发生,省里会通过调查后,出一个共同的解决方案。”王弘光说“谢谢”,刘虎则追问:“什么时候解决?又糊弄我们老农民。”信访负责人说:“凡事都有个过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拉屎还要蹲一会儿吧。今天就这样,你们先回去,政府会解决的。”刘虎说:“你们今天不给答复,我们就不走。”信访负责人说:“我好话歹话说尽,你们还是不听,我们也只能依法行事。”刘虎更倔:“我不怕。”信访负责人转而求助王弘光:“王总,你是明白人,请你相信政府一准儿会为农民说话。”王弘光瞅瞅刘虎,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为难的说:“好的!我们相信政府,慈悲为怀。”刘虎则说:“你们不解决,我们天天来。”信访负责人站起来说:“希望你理智一些,闹事没有好结果。”农民扭过头愤愤的说:“我就一农民,打不上粮食,吃不上饭,俺怕啥,你能把俺咋样?”王弘光把刘虎轻轻往外拉,信访负责人在后面说:“王总,你是受过教育的人,懂法,不要过激,闹不好,折进去了,值吗?希望出去给老乡们解释解释。”王弘光他们两人出去后,把农民带走了。
回到李兴旺的公司,李兴旺没有给王弘光好脸色看,讥讽他:“胆儿真小,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还能做什么。”王弘光解释:“政府答应解决了,再待在那儿没用。”李兴旺嗤笑:“我今儿个才知道你为什么不会做生意的原因了。”这一下戳到了王弘光的痛处,他翻了李兴旺一眼,二话没说,走出了李兴旺的公司,心中念叨:悟心容易息心难,息得心缘到处闲。
王弘光鬼使神差的来到韩福英的店门口,韩福英的店在种子一条街上,离李兴旺的公司不远。韩福英看见了王弘光,和他打招呼,让他进来。是王弘光把她领进种业的,对她有恩,所以不管王弘光人怎么样,怎样变化,落到什么地步,韩福英一直感激他,对他很好。进了店里,韩福英问:“哭丧着脸,谁借了你的钱没还?”王弘光苦笑,说:“没事儿。”韩福英说:“你没事儿,我有事儿,你看,这都是来找我赔产的。我哪儿赔得起呀,咋办呢?平时大家都乡里乡亲的,不知咋的,一遇到这事儿,都来找我,要陪呀,我哪儿赔得起啊,唉!”王弘光这才注意到店里有不少的农民,抽着烟,端着水杯,闲聊着。胖子老刘,花白脸张爽也在其中,老张正在给农民水杯里加水,他看上去还是乐呵呵的,他已经和韩福英在一起生活了,成了韩福英的帮手。王弘光说:“你怕什么,你是吴小姐的正经代理,找吴小姐呀!”韩福英说:“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找她没用。”王弘光一提到吴晓燕就来气,早把佛主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了,说:“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能耐大了去了,妈…,要不是她捣鬼,我还到不了今天。”胖子老刘开口说:“找小姐不行,可以找鸡头啊。”韩福英迷惑:“找鸡头干啥?鸡头是谁?”胖子老刘故弄玄虚,怪笑说:“这都不知道,还做生意,拉皮条的,厂家。”韩福英笑了:“喔,找万事丰,找了,他们也不管,倒霉的是我们直接卖种子给农民的零售商,乡里乡亲的,这不坑了大家嘛,我亏得慌,要都赔的话,就陪姥姥家去了,赔不起啊,得罪了乡里乡亲的,我还咋做生意啊,咋办呢?”赵爽用几根长发遮盖着有白斑的右脸,说:“老美真不咋地,上次用转基因祸害我们中国人,现在又用假种子祸害人。一定要找他们赔。”姓赵的农民说:“还说我们无理取闹,我今年收成还不到去年的一半,我就种地,别的啥收入没有,生活怎么过呀,真没法子。”韩福英眼里含着泪:“我也是农民,种点儿地不容易,老农民损失不起呀。我心里也不好受,天天来找我,我已经给了一些赔偿了,不能再赔了,我也没钱了。”王弘光突然想起了什么,说:“你和曹总关系好,你可以给他反应反应,让他给解决。”韩福英说:“就是关系好了,怕人家为难。”王弘光说:“你怕他为难,那他想过没有,你比他更为难。”韩福英若有所悟:“说的也是。”王弘光说:“我听说你女儿常和曹总家来往,她又在BJ,还听说你们要成为亲家了,就冲这层关系,更应该说。”韩福英一激灵,有一种特殊的她不愿细想的感觉,她希望女儿和曹福一家亲密交往,但又有一些莫名的害怕,她更不希望人家知道她女儿和曹福一家的亲密交往。就说:“听谁说的,没有的事儿。”
可一到晚上,韩福英就给女儿打了个电话:“静儿,你得帮你妈一个忙。”赵雅静问:“什么事儿?”“公司的种子出事儿了,都减产了。”赵雅静说:“是吗?”“这次公司发错了种子,让农民减产了。村里人天天找我,我们家已经赔给他们不少钱了,还是不行,公司再不出面解决,我们家生意就做不成了,农民今天还告状去了。”赵雅静问:“我能做什么呀?”韩福英说:“你在BJ,去找你曹叔叔说说,要他下来了解一下情况,给农民赔点儿钱,大公司不算什么,可我们小家小户赔不起呀。”赵雅静愿意和曹福交往,爽快的答应:“妈,您放心,我去说。”女儿大了,有主见了,并不是梁福英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她认为对的才去做,这次梁福英听到女儿这么爽快的答应,很高兴。又把详细情况给女儿说了一遍。
赵雅静到曹福的母亲家吃的晚饭,曹福没有来。她给曹福打电话:“曹,老师,你在哪儿?”曹福答:“我刚到家。”赵雅静很自然的问:“兰姐回来没有?”曹福听后觉得有点奇怪,没去细想,说:“她还没回来。”“我一会儿过来,有事儿要说。”曹福说:“电话里说不清楚吗?”“说不清楚,还是当面说好。”“那你过来吧。”赵雅静进到曹福家里,把情况和她妈的要求详细说了一遍,曹福相信赵雅静和她妈说的情况,听后有所触动。之前,他主要是考虑为了公司的利益怎样处理好这件事,现在他感觉到农民确实是受到了损失,他应该去看看,也许是应该考虑给农民一些实实在在的赔偿了,他说:“我知道了,农民确实有损失,要不然你妈不会让你来跟我说,你告诉你妈,我一定去看看,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赵雅静没有走的意思,曹福怕Nancy回来碰上有误会,就说:“没事儿了吧?我还要收邮件。”赵雅静明白过来,说:“那我走了。”曹福说:“谢谢你了,慢走。”赵雅静走了。
还是没有主相关部门主动正面来找公司,曹福有些着急,但想想后,还是觉得不能正面公开的去找相关部门,应该事先私下沟通为好。中方新农公司通过关系找到了领导秘书,得到的答复是对待坑农害农的人,一定要重罚。还特别提到要和合资公司特别是外方的领导直接见面商讨解决办法,曹福敏锐的察觉到这里面有工作可做,事情有商量的余地。曹福让中方帮忙联系和他们见面的时间地点。
这天下午5点刚过,他正在办公室考虑谈判的细节时,接到了儿子的电话。儿子带着哭腔急急的说:“爸,妈住院了,医生说是中风,不能说话了。正在抢救,你快过来看看。”在儿子的心目中,他爸爸妈妈仍然是一家人,爸爸还是他和妈妈的依靠。到了这个地步,曹福没有多想,说:“我马上过来。”
当曹福赶到309医院时,廖鹭鹭还在抢救室抢救,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儿子见到父亲时,眼红红的,叫了声“爸”,就泪流满面了,曹福去搂他,儿子扭捏了一下还是靠在了爸爸的身上,孩子大了,又常不和爸爸在一起,不太习惯和爸爸亲热,曹福嗓子发酸,眼泪流了下来,多种因素的影响,复杂情感的自然流露。因为他们的离婚,孩子过早承担了一个他现在不该承担的责任,经历了他还难于面对的事情,承受了他不该承受的情感煎熬,苦了孩子,影响了他的正常生长和发展;还在抢救室的前妻,还不知能否活过来,她还年轻,太可怜了,他们毕竟相爱过,还有……,他把儿子搂过来,搂紧了。安慰他:“没事的,你妈会好的。”话音未落,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推出一个人,问:“谁是廖鹭鹭的家属?推到病房去。”曹福和儿子几乎同时说“我是”,曹福过去接过床位,儿子接过吊瓶。曹福看过去,廖鹭鹭只是微微动了一下眼皮。医生递过一叠纸,说:“去办一下手续。”孩子主动接过来,把吊瓶递给旁边的护士,说“好的”,又说:“爸爸,您看着点儿,我去办一下。”曹福这下才注意到,儿子的个儿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走起路来敦实有劲儿,说话办事有板有眼,成熟的有点像大人,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曹福多少有些欣慰。
推到病房里,廖鹭鹭一直处在昏睡状态,曹福给她擦了擦脸,坐在边上,仔细看去,廖鹭鹭蓬乱的头发已经有些白头发了,浮肿的脸已失去了光泽,像一个五六十岁的人,曹福努力去把这个人和当年他们谈恋爱的那个人联系在一起。儿子回来,问:“妈妈好一些了吗?”曹福指指廖鹭鹭说:“在睡觉。”儿子说:“可能累了。”曹福点头说:“可能是的。”曹福的电话响了,是Nancy打过来的,他赶紧出去接上,Nancy说:“老曹,你在哪儿?”曹福惧怕,有些犹豫,就说:“我在公司。”Nancy马上说:“你撒谎,我知道你在医院看廖鹭鹭。我打电话,你妈告诉我的。”曹福傻了,想起来了,今天早上妈说晚上做点好吃的,让他们夫妻俩晚上到她那儿吃饭,所以过来的路上,打电话告诉她到医院的事。想给Nancy打电话,下意识的担忧和害怕,就没打。曹福想解释:“我本来,给你,我怕你,有想法,就没告诉你,”曹福无法自圆其说,Nancy没等他解释完,怒气冲冲的说:“她病了,你可以去看她,我讨厌的是你还敢骗人,气死我了,你不要回来了。”挂了电话。曹福脑袋“嗡嗡”的,这是Nancy第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在了那儿,他摇摇头,静了静,我没做错什么,没什么好怕的,一定能解释清楚。他就回到了病房。
过了不到半个小时,廖鹭鹭醒了,看见曹福,伸出左手握住曹福,眼泪婆娑的说:“你是个好人,可我,我不珍惜,我对,对不起你,对,对不起。”曹福并没有抽出手,而是用左手轻拍廖鹭鹭的手说:“不说这些,你刚醒过来,好好休息,好好休息。”廖鹭鹭说:“我知道,你有家,不方便,你回去吧,有儿子在,没事儿。”曹福说:“没事的,没事的。”廖鹭鹭慢慢抽回手,闭上眼睛,有一行眼泪从眼角留下来,曹福想去擦拭,稍有犹豫,儿子拿着手纸去给母亲擦了,曹福一阵酸楚。Nancy来电话了:“你快回来!我病了,回家了。”曹福一急,问:“怎么了?”“发烧,难受,你回来送我上医院。”真是屋漏偏遭连阴雨,曹福着急,一下脑门冒出了汗,对儿子和廖鹭鹭说:“我回去一趟,马上回来。”好的是赵雅静这时赶过来了,她是听母亲说了后过来的。曹福找了个护工,又联系了学校,学校工会说也会派人照顾,一切安排好了,曹福才急匆匆的走了。
曹福赶回家,看见Nancy坐在沙发上,她看了一眼曹福,没有说话,又转过头去看电视。曹福几步过去,伸手去摸Nancy的额头,被Nancy用手挡开了。曹福说:“赶快起来,我们上医院!”Nancy明确的回答:“不去了。”曹福疑惑:“怎么不去了?”Nancy没好气的说:“不去就不去了,我好了。”曹福更不明白,问:“刚才还说上医院,怎么现在就好了?”Nancy说:“我没病。”曹福一听生气了,大声说:“没病你急着叫我回来干什么?你也骗人。”Nancy也回过头来,大声说:“我不叫你,你永远不会回来。”曹福越发生气,嚷道:“你瞎说!我安排好了马上就会回来。”Nancy站起来,声音更大:“你心里只有你前妻,没有我。”曹福还在气头上,继续嚷:“她确实有困难,我帮帮忙怎么了,就是个朋友也会这么做。浩洋他还小,冲着他,我也应该去。”Nancy声音更大,有点歇斯底里:“今天前妻,昨天情人,明天又是小秘,谁个女人能受得了?”曹福说:“你怎么就受不了?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瞎猜疑。”Nancy继续嚷:“我是你妻子,老婆,懂吗?我是女人,像你这样的,你问问,哪个老婆受得了?”曹福想到,越吵越不好,就故意降低了声调:“我也没做错事,你能不能理解一下。” Nancy还是梗着脖子大声说:“我忍不住,你以后再也不能和他们来往!我不要!”曹福知道这个时候说服不了她,摇摇头:“不可理喻,不可理喻。”他想说泼妇,没说出来。Nancy反驳:“你才不可理喻,根本就不理解人。”曹福再也不说话了,走进了卧室。这是他们第一次吵的这么厉害,过后,几天Nancy不和曹福说话,即使曹福主动,她也不搭理。时间之长,是以前从没有过的。Nancy觉得委屈,觉得受到了伤害,认为曹福已不是以前的曹福了,对她不忠。曹福心里也很委屈和难受,更伤心的是Nancy真的误解了他。
中方新农公司和领导秘书联系好了,让公司派人去谈一次。曹福想让其他人先去谈谈,探探虚实,自己最后出面,也好有个缓冲的余地。安排Jeffery去,Jeffery还是以他不了解中国国情和不善于和政府的人打交道为由,推脱了,曹福怎么也说不通他,就只好安排销售经理张广站先去。张广站怏怏的回来了,说只见到了中间人,还说不和他谈,让他叫能做决定的人去谈。曹福苦笑一声说:“我直接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