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无欺?”杜伯闻言一惊,他仔细瞧那人面容的确是童无欺,便问:“童先生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童无欺哭诉道:“童某携礼来为巴王贺寿,不想路上遇到了鬼方族,他们抢劫了童某为巴王置办的贺礼,还杀死我的十几个随从,童某也差点丧了命,好不容易逃出来了,请杜伯让童某见一见巴王,请巴王为我做主。”
杜伯上下打量一番,见童无欺如此狼狈,便说道:“按理说,童先生如此形象实在不能出现在大王面前,毕竟这是巴王的生日盛宴。”说罢又思索了一下,说道:“可童先生是九死一生逃出来的,这般年纪真不容易,老夫就担着风险让你就进去吧。”
童无欺一听这话,赶忙磕头道:“多谢杜大人。”说罢就急忙进宫去了。
却说那楚使熊坚进入巴国王宫,放眼一看,只见高朋满座,却没有秦国使臣在座,而其它诸国的国力都不及楚国,因此刚刚消失的骄横之气又浮在了脸上。此时巴王头戴缀满宝石的黄金王冠,身穿华丽锦云绸袍,安坐在白虎图腾的王座上,阶前左右立着南宫虎南宫豹两人,威武勇悍,杀气逼人。熊坚大模大样掏出楚王国书,说:“楚王为巴王贺寿。”
内侍接过国书,展开读道:“巴国乃周室世袭显爵,亦为我大楚芳邻,屏障西境,巴王吾弟,统辖巴山江水,民富国强,欣逢弟五十大寿,特遣使祝贺。大楚王谨上。”
听内侍读楚国国书,别人尚未置喙,巴国丞相颜夫子首先坐不住了,起身道:“苗从地发,树由枝分。我巴国开国千年,助武王伐纣,浴血破殷,周公封爵,是为王室镇守封地,不是楚国屏障,此国书我巴国万不敢接受。”
楚使熊坚听完哈哈一笑,道:“周王室已自身难顾,我大楚地广千里,物丰人稠,且早已称王,与周天子平起平坐,称巴国为兄弟,也没辱没巴国吧?”
颜夫子欲要反驳,巴王却抬手制止道:“周天子遥居洛邑,何必为他坏了今日的欢乐,大家入座吧。”众人领命入座,一时乐声飘扬,美酒佳肴奉上,欢乐的场面徐徐拉开大幕。
宾主齐聚一堂,正觥筹交错间,突然看到一老头闯入大殿,衣衫零落,赤着双脚,头发散乱,脸上居然还有污泥,一副狼狈的形象,完全没有贺寿的样子。那老头噗通跪在王座下,伏地磕头道:“鄙人童无欺贺寿来迟,请巴王恕罪。”
众人早听说商人韩国商贾童无欺的名号,他以皮革、食盐、药材生意为主,富甲天下,传说他的府邸地砖都是用金砖铺成,全部财富可供韩国上下十年吃喝不愁,行商走遍天下,各诸侯莫不以贵宾相待,却不知为何今天来为巴王贺寿却两手空空,还如此邋遢。
巴王见童无欺完全不是以前那个腰缠万贯的富商,更不像贺寿的样子,便沉声问道:“童先生为何如此狼狈?”
童无欺先是一声嚎哭,接着说道:“三天前在来怒涛之城的路上,鄙人遇到了鬼方族的人,他们洗劫了童某敬献给巴王的贺礼,还杀死了随从二十人,鄙人也差点没命,昨天晚上侥幸趁着夜色逃出来,因此贺寿来迟了,请巴王恕罪。”
巴王喝道:“难道他们不知道你是来给本王贺寿的客人?”
童无欺伏地磕头道:“他们知道,他们说巴王过寿,鬼王也过寿,那礼物就算是献给鬼王的寿礼,让鄙人再置办一份就是了。”
巴王没想到鬼方族敢在此时冒犯自己,在列国使臣面前岂不是丢了面子?想到这里,巴王不由怒发冲冠,他一拍桌子,猛地抽出宝剑,大骂鬼方族野蛮无礼,传令即刻点兵剿灭鬼方族。
侍立左右的南宫虎南宫豹领命,就要去点兵,这时大公子明月离席奏道:“父王息怒,今天是父王的寿诞,不宜出兵讨伐,待三日后,孩儿愿亲自领兵灭了鬼方族,擒拿老鬼王来给父王出气。”
颜夫子等大臣出来也劝道:“那鬼方一族不过是席上一苍蝇,虽然讨厌,但不值得巴王动怒,今天是巴王大寿,当举国庆贺,尽情欢庆才是。”
席上众人也齐声道:“巴王息怒。”巴王这时才收回宝剑,在席上传令:“三日后,本王要亲自带兵,剿灭鬼方族。”众人领命,巴王这才落座继续宴饮,这时殿外有内侍高声报告:“周天子特使到。”
听到传报,众人无不讶异,原来热闹喧哗的大殿内顿时就安静许多。有一种议论声却在悄然起来:“这巴国虽然依仗盐泉之利财富甲天下,但毕竟不是大国,兵甲不足,人口不多,国境被大江大山阻隔,并无影响天下态势的能力,周天子如何也来捧场?”“看来周王室真的衰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议论纷起,杜伯没有言语,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能理解众人心里为何这么想,以大事小,以尊事卑,在这个靠实力的时代,毕竟还是很都难接受的。
听到传报,王座上的巴王却立刻来了精神,他从王座上站起来,传令鸣金鼓,排仪仗,并整装出殿迎接天子特使,其郑重其事,列国皆无,在这个王室衰微的时代,巴王的尊王之心却并没有因为时间和距离的遥远而削弱。
周天子特使乘着一辆破旧的桤木马车,在宫门口停下,那特使探出头来,原来是个黑瘦老头,满脸风尘,他左右看了看,见这天阁风铃如此华丽壮观,不由得瞳孔放大,一张嘴都合不上来了,这时看到巴王率众出来,急忙整理衣衫,拾起天子特使的尊严,一脸严肃地走下车来。
见天子特使一下马车,巴王便即刻上前施礼迎接,口称谦辞,无非是天子恩赐举国荣耀之类的话。那天子特使故作高雅,微微还礼,巴王接待天子特使的态度却非常庄重,传令让王子们即刻来拜谢周天子。
几位王子都奉命过来施礼,感恩周天子赐予的荣耀。天子特使见大公子明月相貌堂堂,沉稳持重,二公子雨山华服高冠,傲气逼人,那天子特使便恭维道:“巴王英雄盖世,子嗣颇有乃父之风,可喜可贺。”
天子特使再看三公子无象,倒吓了一跳,因为他还没有见过如此丑陋的人,特使是个情商不低的人,他见无象身材高大,一头红发,面目狰狞,便赶忙说道:“这位王子气度彪悍,一定是武艺绝伦,勇冠三军的英雄。”
巴王哈哈一笑,说道:“特使差矣,这是我的三儿子无象,别看他外表长得凶神恶煞,其实他是个学士,唯好钻研学问,从不舞刀弄枪。”
特使闻言也哈哈一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钻研学问好,好!。”
巴王携天子特使进殿高坐,席上众人见天子特使一身布衣不合体,一脸风尘显疲惫,如此寒碜,都忍不住一脸鄙夷,众目睽睽,那天子特使也只能硬撑起王室派头,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副凛然大义的样子。
待众人落座,杜伯举杯道:“今日乃大王寿诞,我等谨以此杯为大王贺!”
颜夫子道:“为大王贺,也为天子贺!”
巴王举杯道:“为天子贺!”众人也齐举杯:“为天子贺!”然后都一饮而尽。
这时,坐在旁边的王后请求巴王赏赐怒涛之城的百姓三日吃食,一是因为修建天阁风铃有功,二是巴王寿诞的赏赐。
巴王应允,那些百姓闻讯在宫外齐齐跪下,山呼万岁,众宾客也无不盛赞王后的仁慈之心。
巴国王后原是蜀国王族女子,名叫穆妍,两国联姻嫁给了巴王,穆妍王后素来有贤名,怜贫惜苦,贤淑贞洁,天下皆知。虽然巴国如此富庶,她以王后之尊,在宫中却常常衣着简朴,并仍然坚持亲自织锦。今日为巴王大寿之日,穆妍也盛装打扮,虽然年过四十,却仍然光彩照人,颇有一番动人风姿。
这时王后穆妍又向巴王进言,为贺巴王五十大寿,怒涛之城的饭馆酒楼免费吃饭喝酒三日,所有客商的花费都由王室支付,不收取客商分文,巴王也照允。众人听到这个旨意都惊呆了,天下竟有如此奢靡之举,这可是富庶的齐国和强大的楚国都不敢想象的事情,更别提苦寒的秦国了。
周天子特使初到这怒涛之城,见这里不但城廓雄伟,秩序井然,巴人对国王如此恭敬,便提酒感叹:“我就喜欢你们这里的气氛,周礼未崩啊!”看到巴王出手如此大方,赏赐如此丰厚,天子特使倒在一旁忧心了,他又提醒巴王:“对待贱民不可太仁慈了,以防助长贪欲!”
“富有礼穷且乐是我巴国的传承。”天子特使见说话的是一位头发花白但威仪不减的老者。
“这是相国颜夫子。”巴王介绍道。
“久仰!”天子特使忙对这位知己施礼,说道:“早听说这位相国大人是巴国阎氏一族的首领,一生信仰和恪守周礼,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一场欢宴长达三个时辰,巴王已喝得酩酊大醉,在侍女的扶持下入后宫了,几位公子也都回府安歇,贺寿的宾客也已尽兴,杜伯忙安排众人到馆驿歇息,而另一场狂欢却又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