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富金赌坊的人,无论多么富有,出身如何高贵,但身上都有一些散漫不羁的地方,或者敞衣解带,或者不修边幅,或者举止粗鲁,这可以说是赌徒的共性。但此人却是一丝不苟,穿戴无比整洁,甚至衣服的每一处褶皱都呈现出整齐规律的模样,每一根头发都整整齐齐,更难得的是举止还非常优雅,。
这个赌徒很特别,或者他根本不是个赌徒。
那白净中年人对簪花瘦子道:“楚使的赌债,在下替他付了。”说罢就从左手的无名指上撸下一个翡翠镶金戒指,对那簪花瘦子说道:“这个够么?”
那簪花瘦子双手接过那戒指,端详了一下,又递给那颓废汉子,看了一会儿,那颓废汉子突然点头哈腰地说道:“够了够了。”
楚使熊坚见有人替自己解了围,便收回宝剑,鼻子里哼了一声,气冲冲地出了赌坊。熊坚再无兴致游逛,一行人便回倌舍歇息,此时他突然想起那中年人,不明白他为何替自己销账,于是转身对那中年人拱手道:“敢问先生大名。”
那中年人拱手道:“在下石仲,一直跟随我家主公杜伯左右,在下是奉杜伯的命令照顾贵使,贵使但有差遣请尽管吩咐,杜伯一直挂念着贵使和各位,想跟贵使交个朋友。”
“杜伯?”熊坚仔细一想,便记起了杜伯迎客的模样,便说道:“先生刚才那戒指价值不菲,待熊某回到郢都,一定加倍奉还给先生。”
石仲忙道:“贵使误会了,我家主公只是想让贵使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回去以后,别忘了给楚王说一声,巴国有个杜伯一直想要巴楚友好,想让巴国成为楚国西边最牢固的屏障,这样我家主公就感激不尽了。”
那楚使熊坚闻言细细一想,接着就哈哈大笑,说道:“杜伯的好意本使记着了,请石先生回去告诉杜伯,我大楚也愿意与杜伯交个朋友。”说罢就大摇大摆地进倌舍歇息去了。
石仲在熊坚身后非常恭敬地一拱手,说道:“荣幸之至,请贵使早些歇息,在下告辞了。”
回到府中后,石仲发现杜伯正在灯下端坐冥思,而左首的座位上刚沏了一碗香茶,水汽袅袅四散,显然是为他准备的。石仲刚坐下端起茶碗,杜伯便看了一眼他的左手叹道:“那可是你祖上流传的宝贝,你一直戴在手上,必定价值不菲。”
石仲放下茶碗,说道:“主公明鉴,那的确是祖上唯一的遗物,流转了三百多年了。准确地说,应该是三百七十五年,从平王东迁到现在,应该值个五千两金子。”
“三百多年了,不容易,你一出生就背负着重整家族的重任。”
“主公明鉴,我们石家十代承袭伯爵,直到犬戎攻破镐京,这一晃就三百多年了,也就是说,我们石家做平民已经做了三百多年了。”
“跟随了三百多年的遗物,你如何肯舍得?”
“本来就是身外之物,它只是用来提醒一代代石家子弟不忘重整祖业,如今成功的机会就在眼前,所以在下就不需要它的提醒了,它的使命结束了。”
“你们石氏一族做了三百多年的门客,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贵族身份。”杜伯看着石仲,眼里露出钦佩的神色,赞叹道:“这份坚持我很佩服。”
“多谢主公,我们石家没有什么优点,如果有的话,那就是特别能坚持,多一份坚持,就比别人多一份希望。我们石家服侍了三十七个主人,直到遇见主公,才出现了重整家业的希望,所以在下会为主公献出一切,包括生命。”石仲眼含泪水,语带颤抖,情绪很激动,他甚至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
“其实从你第一天来到我府上,我就知道了你是贵族之后。”杜伯笑眯眯地看着石仲,说道:“其实你的身份不在那个戒指,而是你的挑剔,那份挑剔就代表你并不是从底层上来的暴发户,我看出你是个精细的人,也是个坚强的人,但没想到你还有如此魄力。”
石仲道:“信念在心里,本不需外物加持,如果祖宗有灵,为了主公的大业而舍弃一些东西,他们也一定不会怪罪我的。”
“你觉得大业能成么?”杜伯开始以充满狐疑的眼神看着石仲。
“有志者,事竟成,当今天天下秦楚最强,这次巴王大寿秦国并没有派使臣来贺寿,楚国虽有使臣,但并无恭敬之意,这次主公能交好楚国,就有了外力可借,如果少公子能擒住雪王,我们再在那些大小部落中再多笼络几个有实力的,大业一定可成。”石仲语气坚定,信心满满。
“你说得不错,不过力量不是全部,我们还要等待天时。”杜伯说道。
“主公高明,不过属下以为这天时也不远了。”石仲为杜伯斟了一碗茶,顺便靠近说道:“明月和雨山已势同水火,待到这巴国内乱一起,我们即可举事,外有楚国相助,内有部落呼应,主公坐上王位也是顺理成章了。”
“可第一感觉是最准的,巴王是个好君王,他现在站在巅峰,并且无人可以撼动。”杜伯眼睛望着那窗外的城市灯火,叹道:“只要他还在,这里永远是属于他的。”
“可是最好是好的敌人,巅峰是坠落的起点,这就是主公的优势。”石仲的语气坚定,信心十足。
杜伯听到这话反倒有些落寞神色,说道:“你忘了一件事,就是他比我年轻,所以我会比他先坠落。”
石仲有些急了,他脸色微微涨红,说道:“但主公你现在并没有在山巅,何况巴王现在沉迷奢侈排场,儿子争斗尚且不能排解,军国大事也可见一斑了。”
杜伯看了看石仲,见他有些急迫,便反过来安慰道:“我并不是怀忧丧志,不过你以为巴王现在已昏庸不明,那你就错了。轻视对手就容易犯错误,你现在需谨记的是我们现在一个错误都不能犯的。”
石仲赶忙说道:“是属下轻视了,属下知错了。”
“这其实也不是你一个人犯的错误。”杜伯摇摇头,叹道:“所有人都错了,他们以为大王好大喜功,甚至昏聩,至少是醉了,其实大王是以醉示人,醉眼察人。”
“大人何出此言?”
杜伯笑道:“你可曾留意那南宫虎和南宫豹两人还在席上么?”
石仲思索一回,忙道:“属下一直在关注那楚国使臣,未曾留意他们俩人,难道他们另有去向?”
“他们在众人向巴王敬酒的时候就悄然出去了。”
石仲闻言一惊,他向来自诩是个精细的人,却没有观察到这一点,于是忙问:“主公既然看到他们不在,必定也知晓了他们的去处。”
“他们现在应该快到鬼方族的寨子了,不出意外的话,那鬼王的脑袋今晚就要搬家了。”杜伯捋着自己的白胡子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