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层遮盖了天空,压抑的空气笼罩着盐库,一名巴军探子飞马赶到,向巴王禀报:“楚军已不足十里,半个时辰就将杀到。”
巴王闻报,即刻拔剑传令备战,这时那些部落勇士和巴国士兵都一脸紧张,而那些初次握剑的奴隶们却个个兴奋不已,似乎这是他们渴望已久的事情。这是巴王过去从未正眼看过,更没有严肃思考过的人群,这个人群的力量比那些部落、商贾、国君更让自己蜕变。是呀,个人英雄哪能扭转乾坤呢,人民的力量才是最大的力量。部落、盟友、金钱、谋略、秘笈这些都是巴国力量,却又只是人民力量的延伸,没有人民,这些力量便是镜花水月。
巴王看着这数万衣衫褴褛但眼神坚毅地奴隶兵时,不由感慨:“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这时张显对明月道:“楚军来势汹汹,刀剑无眼,鄙人虽然不是行伍出身,但身边这几十个兄弟都是击剑高手,我们愿意以生命保护夫人,好让公子无后顾之忧。”
明月听后深受感动,对张显道:“多谢张兄,拜托了。”
不一会儿,大地便颤抖起来,只见密密麻麻的楚军涌向盐库,巴王亲自登上城墙,拔剑高呼:“巴国万岁,杀!”
当楚军攻到盐库,那些奴隶兵便用木棍、戈矛、石头、甚至牙齿与攻城楚军殊死搏斗,这时天空又突然下起了大雨,雨水混着血水染红了山谷的土地,双方都没有退缩的空间。天空打雷了,仿佛是战鼓响起,闪电灼灼,似乎是刀剑火星迸发;在这场激烈的搏斗中,尊贵的巴王和王子都亲自披挂上阵,拔剑冲锋,他们被这些奴隶的精神感动,不,这些人不再是奴隶,这些人就是他们的兄弟手足,就是他们的精神支柱。
楚军人数占优,很快便攻进了盐库,混战中,一名楚军偏将看到了拼杀的巴王,立刻调转马头执矛冲过来,杀死巴王可是不朽之功,他来得凶猛,距离十步之遥,便将长矛掷向巴王后心,此刻巴王正与几个楚士兵搏斗,后心则完全暴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高大身影飞扑而至,用身体挡住了这支致命的长矛。是老曾,一支长矛穿心而过,鲜血顺着干戈流淌。巴王挥剑砍倒几个楚军士兵,转身扶着老曾,颤抖着喊道:“老曾!”
老曾喘息微弱,对巴王道:“我是为孩子们而死的。”说完就断了气。
巴王悲痛万分,老曾的鲜血沾满了他的手,巴王哽咽着说道:“我们都是巴国的卫士,都是为了巴人的子孙。”说罢就放下已经断气的曾大,再次挺剑杀入敌阵。
楚军大量越过城墙,巴国一边,那些禁卫军、奴隶兵、部落兵、王子、巴王、张显等都奋力抵抗,没有退缩,他们誓与盐田共存亡,双方都从未经历过如此惨烈的战争,只有巴王明白,只有真正自由的人,才是最无畏的人。
见楚军已占得上风,阎敖便站上战车亲自擂鼓,誓要一举拿下盐田,看着许多楚军已攻上城墙,阎敖心中愈发激动,又一大功即将告成。
就在这时,阎敖突然听到阵后山坳里隐隐约约传来声声闷响,似万马奔腾,如雷声贴地,雨中听不清楚但又明明白白。正在疑惑间,阵后突然传来惊慌的喊叫声:“水——!”
原来是上游的大洪水毫无预警的来了,如此凶猛地席卷一切。那洪水咆哮着从山坳里拐过来了,气势之宏大,让这些争斗的人类武装显得如蝼蚁般渺小无力,山谷中的楚军人马瞬间被吞没,偶尔从波浪峰谷见露几个脑袋,几匹战马,几辆战车,又迅速被卷入水底,然后就永远地消失了。
洪水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猛烈,排山倒海,连在城墙上厮杀的巴楚双方兵士都惊呆,他们停止了厮杀搏斗,呆呆得看着这大自然的力量的炫耀,似乎自己都不该为胜负而搏斗,唯有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大自然来审判。
战车上的阎敖此刻已不知如何是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军队在瞬间消失,这时一个波浪袭来,阎敖连人带车都被卷走了。失去主帅的楚军士兵顿时失去了斗志,他们哭喊将军,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跪倒在地下。
在城墙上搏杀的明月见楚军士气已溃散,振臂高呼:“巴国万岁!”挥剑向那些早已失去勇气的楚军攻去。巴军士气顿时大振,将楚军杀得哭爹喊娘尸横遍野。到最后,楚军中终于无人抵抗,洪水卷走了兵器尸首,卷走了血和泪,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被大自然抹平了,似乎这里从未发生过战争,也没有流过血和泪。
一切都静止了,只有盐库的城墙上的那面白虎大旗仍在雨后的天空飘扬,但旗杆下巴王已受重伤,他握着明月的手,再看着那些部落首领和巴国兵士,断断续续地说道:“我已经不行了,这巴国以后就交给你了。”
明月说道:“父王放心,我不会丢失巴国一寸土地。”
巴王摇摇头,说道:“我只是有一事放心不下。”
明月忙道:“父王请吩咐。”
巴王道:“当年为了夺取王位,我曾在尹喜的帮助杀了兄长天宝公子一家,至今仍然心有愧疚,当时只有他的儿子不知去向,如果将来能找到他,仍要以王室亲族相待,千万不要伤其性命。”
明月听罢急忙点头,这时巴王又说了一句“不要辜负你的臣民。”便溘然长逝了。
张显为保护小妹,身上也挨了两剑,鲍驹见巴王已死,便带着部落首领和巴国将士,围着明月跪下高呼:“保卫巴王,保卫巴国。”
明月率众人将那些死去的将士和巴王安葬在一起,那数万制盐奴隶见此都感动莫名,鲍驹见士气可用,便对明月道:“我们应该即刻率军回怒涛之城,现在巴王已殡天了,国不可一日无主,要即刻回去继位昭告天下,稳定民心。”
众人听鲍驹所言,都劝即刻回去不可耽搁,这时明月却说道:“经此一役,这盐库堡垒已残破不堪,急需修整城廓,何况阎敖虽败,但楚国仍是兵强马壮,雨季一过,未必不会再来侵扰,所以要保住巴国盐田,必须先整顿防务,待这里一切安顿完毕再回去不迟。”
众人听罢,便都忙着修葺城墙,重搭营寨。
夜雨浸润这大山,一切都安息下来,仿佛白天的争斗杀戮都已被深埋,所有的人都早早地歇息了。张显在营帐内刚刚坐下,一个随扈便上来替他脱去衣服,张显赤裸着上身,一道腥红的伤口斜着划向背部。张显艰难地直起腰,其他人慌忙端来酒、清水、白布和草药,其中一人说道:“大人请忍着点。”说罢就将一碗烈酒淋在那伤口上,张显紧咬白布,汗水顺着脸颊如雨水般淌下,那人接着便在伤口处抹上草药,接着就仔细地包扎伤口。
那随从边包扎边说:“大人只需再好好休息个十天半月,这伤也就好了。”
张显摇摇头,说:“我们没有时间了。”
黑獾等人听了不解,道:“我们要离开吗?”
“明天就走。”张显说完就吩咐随从即刻收拾行李,明日一早便出发。
“大人刀伤未愈,何必如此着急。”
“无利不起早,别忘了我们是逐利之人,商贾可不是那些贵族,可以安坐收钱,商贾就要比别人走得更多。”张显略微动了动身体,发现比刚才好多了。这时门外突然有声音:“张先生在么?”
张显一听是鲍驹的声音,即刻穿好衣服,高声说道:“原来是鲍先生,有失远迎,请坐。”
鲍驹进屋见那些随从正在收拾行李,惊讶地问道:“张兄这是要走吗?”
“正是,张某本来打算明日向先生和公子辞行的,莫非鲍兄已知道我们要走,特来送行的?”
“张兄说笑了,在下哪有卜卦之术。”鲍驹哈哈一笑,转而正色道:“鲍某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张显也知道,此时天色已晚,鲍驹前来肯定有要事,于是命随从上茶,对鲍驹道:“鲍兄何必客气,你我曾一同出生入死,有事请吩咐就行了。”
“此事非同小可,在下以为非张先生不能扭转局面。”
见鲍驹说得如此厉害,张显有些意外,道:“请先生明言。”
“请先生劝公子即刻率兵会怒涛之城,迟则会误了大事。”鲍驹见张显颇为踌躇,急切道:“张兄应该知道,那怒涛之城现在是波诡云谲,我听说雨山一直在招揽天下勇士,王后穆妍也蠢蠢欲动,如果公子不趁势回去安定民心,恐怕巴国会外患刚熄这内乱又起啊。”
见鲍驹说得如此恳切,张显反倒不为所动,只是说:“不急,鲍兄请喝茶。”
见张显如此,鲍驹颇为不悦,有些愠怒地说道:“先生难道不愿助公子成就大业?”
张显这时才一本正经地说道:“鲍兄以为公子的大业应该是何事?”
“当然是继承王位,守护巴国,这可是我们在巴王灵前起了誓的。”
“这是时代巴国国王的责任,每一个坐在巴国王座上的人都会这么做,为何非公子不可呢?”
听张显这么说,鲍驹颇有点意外,不知张显为何态度转变得如此突然,顿时有点懵圈,只说道:“公子的门客部属随他出征,都是渴望建功立业,拜将封侯,现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他们虽未在公子面前提及,但我们应该明白,他们都渴望尽快回到怒涛之城。”
张显哈哈大笑,笑声中带着一丝感叹,说道:“鲍兄关心的是公子的大位,哪是什么大业,这不过是公子的私事而已,张某虽无能为力,倒可以为鲍兄举荐一人,此人能一言定局。”
“何人?”
“小妹。”张显看着鲍驹迷惑的眼神,说道:“现在小妹是明月最亲的人了,据在下观察,小妹与明月虽然地位悬殊,但非常恩爱,如果一开始明月只是为巴国娶了小妹,现在他恐怕可以为小妹舍弃一切了。”
“公子确是重情重义之人,看来鲍某没有跟错人。”鲍驹点点头,突然又盯着张显,眼神坚毅,信服中也带些不解,他问道:“先生目光如炬,洞察鸿蒙,在下非常佩服,只是作为公子的随从,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先生。”
“请讲。”
“公子的大业该如何擘画?”
“公子的大业就是巴国的大业,当今天下群雄争霸,其中以秦楚最强,秦自商君变法,利出一孔,屡出函谷关痛击六国,其势不可挡,而楚国民风剽悍,地域广阔,实力雄厚,本为巴国最危险的宿敌,但经此盐库一败,实力大损,而巴国声威大震。眼下楚国新败,名将折戟,士气低落,公子应该趁此机会,挥师东进,联络汉东小国,直取楚国的夔巫等地,同时遣使通好秦国,相约共同伐楚,让其腹背受敌,彻底断楚命脉,这样不但可以解除巴国外患,将来称雄南方,再与秦赵等国围猎于中原,也不是不可能的。”
见张显一通滔滔不绝下来,鲍驹都听呆了,半晌才站起身来,说道:“张先生果然雄才大略,只是我巴国不似其它诸国,虽有盐泉之利,富甲天下,但兵力不足,自保有余,确实无力扩展。”
“哈哈哈!”张显大笑起来,然后对鲍驹道:“公子从怒涛之城出征时,不足三千人,而现在从者数万,哪能说兵力不足呢?”见鲍驹神色飘忽,知道其志并不在此,便又说道:“在下一时狂言,让先生见笑了,张某此次巴国之行能结识公子和鲍兄,真是不虚此行,只是迁延时日,已耽搁了不少生意,张某一行明早出发,来不及面辞公子和鲍兄了,请鲍兄见谅。”
见张显去意已决,鲍驹便向其告辞而回。
虽然已是初夏,但雨天的盐库仍然有一丝寒意,此时火塘里的火燃得正旺,小妹头枕着明月的胸膛,她一边听着那滴滴答答的雨水,一边听着明月的心跳,这两种声响便是她生命的节奏了。明月抚摸着小妹光滑白皙的身体,如暖阳包裹着一只小羊,小妹虽然娇小,但腰身大腿却开始结实丰满,如一只含苞待放的花蕾。
明月一阵悸动,搂紧了小妹,两人在雨中,在火中,喘息,蠕动,缠绵。许久,外面的雨似乎停了,火塘的火已灭了,只有点点火星一闪一闪。明月吻着小妹的额头,问道:“你还觉得王子和奴隶是不可接触的么?”
“或许你这个王子是可以的。”小妹笑意盈盈。
“那我们就回怒涛之城吧。”
“不。”
“为何?”
“那里的贵族太多,奴隶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