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蔡州陷落：蒙宋联手灭金

蒙军灭金，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其一，1211年至1217年，铁木真带领四个儿子以及哲别、速不台、木华黎等将军南伐金朝。

其二，1217年至1223年，大将木华黎为主帅南伐金朝。

其三，1229年至1234年，窝阔台继位后亲率大军伐金并灭金。

1232年，窝阔台亲自主持灭金，蒙军在南宋军队的策应支持下，发起了三峰山[68]之战。此役，蒙军以少胜多，取得重大胜利。金军主力崩溃，从此再无力复兴，灭亡已成定局。

此役具体情形大略是这样的。蒙军拖雷部绕过金朝的军事重镇潼关，翻越秦岭，出汉中盆地，直接迂回南方，直奔金都汴梁[69]。

金将完颜合达率主力十五万前往拦截，双方在三峰山展开会战。蒙军知道金兵急于突围，故意让出一条路。当金兵争相逃跑之时，蒙军伏兵四起，大败金兵。

金军将领完颜合达、完颜陈和尚等率残部退至钧州城内，尚未休整，就被紧追而来的蒙军攻陷。完颜合达被杀，完颜陈和尚则亲自来到蒙军大营，意欲“和谈”，因不肯投降而被杀。

三峰山之战后，金军主力尽失，良将皆殁，已经没有了任何战略进攻和反击的能力，灭亡只是时间问题了。

1232年（金哀宗天兴元年、南宋理宗绍定五年、元太宗四年）初春，已然没有意义的潼关要塞，被金军放弃。

接着，许州[70]士兵哗变降蒙，卢氏、中京等地相继失陷。

三月，蒙军遣使招降金朝，窝阔台受耶律楚材之谏，索取著名学者兼书法家赵秉文[71]、孔子之五十一世孙孔元措[72]等二十七人。这说明，经过长时间的征服战争与烧杀掠夺，蒙古人已经开始认真考虑未来对中原的统治了。

面对蒙军兵临城下的金哀宗，不知能否联想起，一百零五年前，他的祖先在同一座城外，围猎北宋皇室时那般得意的神情。

沧海桑田，造化弄人，曾经对北宋皇室极尽羞辱之能事的完颜家族，如今面临着蒙军的威胁和恫吓。

金哀宗决定以曹王完颜讹可（金宣宗第二子荆王完颜守纯之子）为质子，遣使与蒙军议和。纵情劫掠肥美中原的蒙军将士，对指日可下的“南京”汴梁没有多少兴趣，他们如同当年完颜宗望、完颜宗翰、金兀术带领的金军，渴望留住每一个美好的白天和每一个销魂的夜晚……

对于金朝使者低三下四的议和请求，窝阔台和拖雷实在提不起多大兴致。毕竟“南京”汴梁城高墙厚，进行攻击还会有牺牲，因此，窝阔台也同意与金朝议和，但是胜利者开出的条件当然非常苛刻。

于是，双方使节往复交通，就一个个条款、一处处细节进行反复的请示、谈判、斟酌、修改，有时为国体尊严而争执不休，有时又为礼仪尊卑而恶言相向……

七月，中原进入炎热的夏季，不习惯这种天气的蒙军，也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窝阔台派出的和议使者唐庆[73]直言不讳地要求金哀宗取消帝号，向蒙古人称臣。金哀宗大怒，坚决不同意这个条件，唐庆则以胜利者的姿态，公然对金哀宗进行语言侮辱。

愤怒的金哀宗和朝臣，在夜半时分，派兵进入唐庆下榻的驿馆，将他及其弟山禄、兴禄并随行人员共十七人斩杀。

“两国交兵，不斩来使”，这是古今中外战争中的通行惯例。中国还有一句老话：“打狗还要看主人。”唐庆被杀，自然造成无法弥补的后果，蒙军遂断绝一切议和活动，全力猛攻城池。

汴梁虽地处中原，除黄河以外，没有任何天然屏障，但自战国时期魏国迁都于此[74]始，就表明它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汴梁历来是重点设防的都城。

金海陵王为实现统一中原的梦想，曾在迁都中都燕京后，又大规模恢复北宋故都汴京，筑宫室，修城墙。

金宣宗将都城从中都南迁至此，也着眼于蒙军的攻势，而将汴梁的城防进行加固、加高，还给守城金军配备了大量先进的武器装备，使得蒙军的攻城战一再受挫。

那时候，蒙军得到了华北降蒙的原金军将士以及在中亚征服地区募集的攻城利器，主要是大炮。

在长达数月的汴梁攻坚战中，蒙军看到云梯、飞石机等传统攻城器械丝毫奈何不了汴梁的城防工事，于是使用大炮轰击，但即使连续轰击，汴梁的城墙也不过塌下一小块而已。

守城金军的武器其实比蒙军先进，他们装备的是震天雷和飞火枪。震天雷就是用制作精良、密封很好、身粗口小的生铁罐，灌以压实了的火药，上安引信，一种是在城墙之上点火后抛向敌阵，一种是用抛石机送向敌阵。或在空中爆炸，产生雷鸣般的巨响，使人瞬间失去听力或意识空白，或在蒙军中爆炸，则碎铁片会炸死、炸伤大片。震天雷的有效杀伤半径是半亩左右，连铁甲都可以击穿。如果说震天雷是防御群体性进攻的有效武器，那么飞火枪则更类似现代的单兵步枪，其基本原理是将火药填埋进特制的发射器中，将火药捻子点着后，药弹发射出去，遇到障碍物或达到十余步的距离后即刻爆燃。

震天雷和飞火枪的结合，在当时是最先进的防御武器，发明于北宋初年。在灭南唐时，宋军装备了可燃烧弹丸的抛石机，给南唐军队以极大损伤。

后来，因为与辽朝、金朝和西夏长期作战的需要，北宋在建康、江陵、汴京等中心城市分别建设了规模很大的“火药窑子作”，类似现代的兵工厂，以进行量化生产。

北宋末年，金军攻击汴京等城，宋军也使用过“霹雳炮”这类火器，令金兵“军皆惊呼”并退却。

占据了故宋黄淮地区的金朝，自然将那些先进武器装备和生产厂家纳为己有，特别在金末，更是将这些装备作为城市防御战中的首选武器，也确实让蒙军的进攻多次受挫和受阻。

然而，此后汴梁等金朝设防都市陷落和金朝灭亡，以及再后来同样具有坚固城防与先进武器的南宋亡国，都证明了同一个道理——GDP绝不是国力强大的标志，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军事综合实力，再多的GDP也只是别人的“唐僧肉”而已。即使GDP足够多，武器装备足够好，但决策机构和决策人缺乏军事斗争的准备与坚忍不拔的决心，王朝依然难逃失败甚至覆灭的命运。

如果说同样坚固设防的西夏都城中兴府之沦陷，主要在于偶然发生的地震，那么金都“南京”汴梁的最终不守，也和“天时”息息相关。

当时，已进入盛夏，中原炙热难耐。“南京”汴梁被围数月，仓廪皆空，军民都饿得头昏眼花。瘟疫开始流行，两个月内就有九十万人被抬出各城门安葬，为数不少的死者只能草草收殓。金哀宗和宗室、百官也难耐饥荒，于十月下令尽索百姓家中储粮，除按人头每人只留三斗外，其余都被官府无条件征用。一时间，人无论贵贱，家不分贫富，多受到官兵抢粮的袭扰，甚至有人因为不满或反抗强取豪夺而无辜被杀。

当年十二月，金哀宗以“东征”为名，在右丞相、枢密使兼左副元帅完颜赛不[75]等人的护卫下，离开南京出逃，北涉黄河。

金哀宗离京时，以完颜奴申为参知政事、兼枢密副使，以完颜习捏阿不为枢密副使、兼知开封府、权参知政事，总诸军留守京师。但二人只知闭门自守，完全无所作为，致使汴梁城内一升米卖到二两白银的天价！

街巷里坊间，饿殍遍地，缙绅士大夫亦因饥饿而丢却廉耻上街乞讨，牛羊马等早就被杀烹一空，连居民家中带有些许皮物的东西也被煮了吃，民间甚至已经出现“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

孤身出逃的金哀宗，倒是对自己的亲人还有些“人情味儿”。1233年（金哀宗天兴二年、南宋理宗绍定六年、元太宗五年），正月，他遣使欲将汴梁城内的母后、皇后、嫔妃等接出来与自己团聚，但为蒙军所阻。日日幻想金哀宗“东征”捷报、幻想朝廷救民于水火的城内百姓，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却是皇帝只想着自己至亲至爱的消息。京城军民绝望了，他们有的不顾蒙军滥杀无辜的风险，毅然出城投降，有的嚷嚷着不要金哀宗做皇帝，准备拥立荆王举全城投降。

完颜奴申和习捏阿不二人终日里只知唉声叹气，梦想天降豪杰来解决京城的危困。二人朝思暮想的“豪杰”不约而至。1234年，正月，金京城西面元帅崔立[76]斩杀完颜奴申和完颜习捏阿不，拥立金卫绍王之子、梁王完颜从恪为监国，并到蒙军大营请降。

崔立只为一己之私，自封为太师、尚书令等职，以与蒙军议和需要为名，大肆劫掠官府国库的财产，掘地三尺抢劫金银。他还将金哀宗的母、后、妻、妾及诸王、宗室一干人等解送蒙军大营发落，甚至恬不知耻地要求百官为他立碑颂德。崔立的行径引发了众怒，六月，他为部将李博渊所杀。

逃出南京的金哀宗，日子也不好过。1233年夏天，金哀宗逃至归德，但蒙军尾随而至，他只好又逃向蔡州[77]。

蒙古大将史天泽[78]一路紧追不舍，在蒲城全歼完颜白撒[79]率领的八万金军，随即进军蔡州。

1233年，八月，蒙军攻破唐州，蒙金战场的形势好像真的按照铁木真生前的安排在进行着。

陷于绝望境地的金哀宗，连忙派使节前往临安[80]，欲与南宋议和，其使者对宋廷说：“蒙古灭国四十，以及西夏，夏亡及我，我亡必及宋。唇亡齿寒，自然之理。”南宋拒绝了金朝的请求。

其间，金哀宗数度征召尚有兵力的大将武仙[81]。

窝阔台也加紧与南宋议和，并许诺一旦灭金，金朝的河南之地尽归南宋，八月时，双方和议达成。于是，蒙军和南宋军合兵攻打武仙军队驻守的唐州、息州[82]并获大胜。金哀宗最后一次逃亡川蜀的机会就此断绝。

九月，蒙军看到蔡州久攻不克，而其他地方金军的反抗越来越弱，于是在蔡州城外筑起长垒高墙，高兴时登高墙围攻射杀城头的金军士兵，疲倦时在长垒下休息饮酒，采用“车轮战”，搞得守城的金军疲惫不堪。

就在蔡州攻坚战处在胶着状态、久攻不下，连蒙军也感到有些烦躁的时候，来自南宋的生力军到了——名将孟珙、江海率领的两万精锐南宋军队，携带粮食三十万担，风尘仆仆来到蔡州城下，协助蒙军攻城。

1234年（南宋理宗端平元年、元太宗窝阔台汗六年、金哀宗天兴三年），正月，蔡州已被围困三月有余，城中粮草消耗殆尽，而城外的蒙宋联军大营里，一片开心欢呼，他们知道攻陷蔡州只是时间问题了。

大年初九的夜晚，本是正月里喜庆的一个日子，但金哀宗知道自己和大金王朝的来日无多了。金朝的确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蒙军不断向城东、城西和城北发起进攻，金将完颜忽斜虎率领千余名精兵，愣是抵住了潮水般攻向城头的蒙军。就在蒙军稍事休整的宝贵时间里，完颜忽斜虎又赶到南城墙，指挥部下抵挡住了南宋军的攻城。

金哀宗眼前的蔡州，已是满目疮痍，军民皆以人畜的尸骨来充饥，草都快被拔光了。他知道蔡州已不可能保有，但他对大金国还有侥幸之心，于是，紧急召见百官并蔡州东面元帅完颜承麟[83]，要求将皇位传之。

完颜承麟起先坚辞不受，后来架不住金哀宗反复陈情，只好半推半就了。早先，在金哀宗逃出汴梁时，完颜承麟就始终不离不弃，追随左右，恪尽职守，因此双方有很强的信任感。那时，蒙军已率先攻入蔡州城西，蒙宋联军拥入蔡州城，完颜忽斜虎率领最后的金军与之进行激烈的巷战。

完颜承麟刚刚接受了金哀宗禅位于他的请求，正在举行简单的登基典礼，蒙宋联军已经杀将过来。

完颜承麟匆匆安葬了自尽的金哀宗（自缢于幽兰轩，享年三十七岁）后，“率群臣入哭，谥曰哀宗”，很快，他自己在乱军中被杀死。金朝仅存的五百余名将士，在蔡州城内进行了最后的顽强抵抗，几乎全部战死或自杀殉国。这样，自完颜阿骨打于1115年称帝建国，至1234年蔡州城陷而金朝灭亡，金朝共传九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