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他们有个好妈妈

拖雷是铁木真成吉思汗的嫡生第四子，也是最小的儿子。拖雷一生，既有戎马倥偬的日子，也有参与政治斗争的日子，总而言之，一切就是为了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力。

拖雷的妻子叫索鲁忽帖尼（1192—1252），克烈部人，是一位贤惠且具有政治素养的女性，她和拖雷育有四子：长子即元宪宗蒙哥，次子为元世祖忽必烈，三子为创建伊利汗国的旭烈兀，四子为曾在蒙古高原称汗的阿里不哥，皆可谓人杰。

当年铁木真去世后，拖雷按照蒙古人“幼子掌家灶”的传统，早已控制了蒙军一半以上的精锐，并且在长期经营。

1227年，铁木真在征西夏的战争中“离奇”亡故后，长子术赤一系积极支持拖雷监国，大有让拖雷继承汗位之意，但那时铁木真余威尚存，他死前遗嘱由窝阔台继位。经过黄金家族内部两年的调整，拖雷不再监国，窝阔台即位，是为元太宗。拖雷在汉人、女真人、契丹人、党项人、色目人中口碑不错，因此，即便窝阔台继位，拖雷依然拥有极其巨大的影响力和感召力。

拖雷不到四十岁就离开了人世，死因是否和铁木真一样？拖雷离奇地离开人世，“拖雷系”似乎走到了尽头。

然而，峰回路转、柳暗花明的事情出现了。一个女人，值得整个拖雷系永远不能忘怀的女人——拖雷的寡妻索鲁忽帖尼，成功地继承了拖雷的方针政策，继续远交铁木真长子术赤系，卧薪尝胆、运筹帷幄，巧妙应对风头正劲的窝阔台汗，最终使拖雷一系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事情还得从拖雷“舍生取义”说起。那一年，拖雷跟随三哥窝阔台在伐金前线作战，窝阔台突发怪疾，萨满巫师进言，如果有兄弟替代大汗喝下“圣水”，或许有一线希望。

拖雷毫不犹豫地喝下“圣水”，很快离开了人世，而窝阔台真如巫师所言，奇迹般地康复了。窝阔台信誓旦旦，将来由拖雷的长子蒙哥继承汗位。

拖雷主动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在文化尚处于蒙昧状态，淳朴得不能再淳朴的百姓间，已经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

但是，大凡枭雄，多数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小事讲信义，大事装糊涂。聪明的窝阔台汗自然不例外。他当然记得自己当年做出的将来传汗位给拖雷之子蒙哥的公开承诺，但他的内心怎能愿意将来之不易的江山拱手让人。窝阔台汗没有想到的是，拖雷之死，竟然给拖雷系带来了那么大的威望和好名声，这显然不是他的初衷。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他又想出了一个绝招。拖雷故去不久，他就借着关心拖雷寡妻索鲁忽帖尼的名义，常常出没于其帐中，目的就是劝说她改嫁给自己内心真正属意的汗位继承人——他的儿子贵由，也就是拖雷的亲侄子，以便吞掉拖雷系的资产，最终使自己对拖雷系的承诺自然流产。

有人会问了：作为婶婶的索鲁忽帖尼，若嫁给侄子贵由，不是乱伦了吗？其实不然，大凡游牧族群，诸如上古之匈奴，中古之突厥、蒙古，伦理纲常不备，哥哥死了弟娶寡嫂，父亲亡故后儿子纳父之妾，甚至隔代成亲等事情，在他们那里屡见不鲜，还会被认为是“亲上加亲”。

出身显赫的克烈部首领家族的索鲁忽帖尼何等聪明，她知道自己肩负着丈夫生前的远大理想。于是，她低眉顺目、礼数周到地逢迎那位不怀善意的窝阔台汗，但原则问题绝不让步，毅然以自己和拖雷生养的四个儿子尚年幼，特别是自己在拖雷临终前许下了独自抚养儿子长大成人的誓言为名，委婉地拒绝了窝阔台汗的提议。

索鲁忽帖尼是克烈部落首领汪罕的亲侄女，她的贵族身份、聪明睿智、温文尔雅，本来就在黄金家族中享有崇高的威信。后来发生的事情，表明她不仅是一位出身高贵的名门闺秀，还是具备无数男性所没有的雄才大略的女英雄。

史学家拉施特在其《史集》中这样描述索鲁忽帖尼：“她是产生四颗大珍珠的纯水中的贝壳，是四个荣耀的儿子的母亲。”

窝阔台汗替其子求婚不成后，索鲁忽帖尼更深切地感觉到了压力和恐惧。这个女人具有超常的胆识和谋略，她大大地加强了与拖雷在世时就结下深厚友谊的势力强大的术赤系的联络与交往。

黄金家族第二次西征，在外人眼里，不过是蒙军又一次开拓疆土、聚集财富的行动，但在索鲁忽帖尼眼里，是与术赤系加深情谊、着眼未来的良机。

灭金的次年即1235年（南宋理宗端平二年），黄金家族操纵召开的“忽里勒台”大会，商定进行第二次西征。根据察合台的提议，此次西征以“长子军”出征的名义进行。既然是“长子军”，那在铁木真的孙子辈中，只能由那位与铁木真血缘关系不明的已故长子术赤之次子拔都（术赤长子亦禅早夭）领军了。

况且，术赤系自铁木真起兵以来就一直在西方向上作战，加上铁木真时代老将速不台的协助，从军事角度讲自然是万无一失了。于是，黄金家族各路人马到保加利亚集结，开始进行对欧洲的作战。

这支大军中尽是声名显赫的人物：“总司令”拔都历经无数场冲锋陷阵和西进北征，稳坐中军帐；老将速不台，对黄金家族忠贞不贰、老骥伏枥；术赤（已故）的其他几个儿子斡尔达、别尔哥和昔班等，皆骁勇善战，熟悉东中欧平原和草原战法；察合台的儿子贝达克和孙子不里虽战功无多，但也跃跃欲试；窝阔台的儿子贵由、合丹和孙子海都[92]，期冀的目光中饱含杀气；还有身负拖雷系众望和母亲索鲁忽帖尼面授机宜的拖雷（已故）长子蒙哥。

西征伊始，蒙哥就像当年拖雷追随术赤一样，“跟屁虫”一样黏着堂兄、“总司令”拔都。

察合台与窝阔台两系人马，以自己出自时任大汗的窝阔台家族和“铁哥们儿”察合台家族，不服从拔都的领导，还常常阴阳怪气地讥讽术赤和拔都的血统，甚至在拔都帐中议论军情大事都要为座次与统帅拔都争个高低。

在一次战役胜利后，拔都照旧召集众兄弟一起喝大酒。谁都没料到，贵由竟借着酒劲儿，对“总司令”拔都语出不恭，当着众人面把一些道听途说的所谓术赤血统不纯之类的大不敬的话都倒了出来，弄得拔都几个兄弟和蒙哥，恨不得横刀相向，幸亏老将速不台倚老卖老给拉开了，不然，黄金家族的火并可就不是日后他们的后人在中亚鏖兵的劲头了，没准儿世界史都得重写。

不久，年轻气盛的贵由公然置军令于不顾，带着窝阔台系和察合台系的一干人马不辞而别，险些误了黄金家族的西征大事。

好在那时的蒙古铁骑，真是无往不胜。

西征顺利结束后，拔都径直来到汗廷，愤怒地向窝阔台“举报”了领头的窝阔台之子贵由和察合台之孙不里等人的种种劣迹。窝阔台不得不装模作样地训斥了他们，命拔都处理这些人。但是，贵由是现任大汗的嫡子，拔都又能如何？事情只能是不了了之。

矛盾毕竟公开化了，这时候的蒙哥，像父亲拖雷一样，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坚决支持拔都。这一招，最终对黄金家族的历史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不过，窝阔台无法公开让贵由成为汗位继承人了。在西征中不顾大局的表现，让贵由的声望大跌。

窝阔台也急于撕开伪装，他先是“忘掉”了先前自己传位给拖雷系的承诺，在一次酒后指定三子阔出为汗位继承者。阔出于1236年进攻南宋时战死，窝阔台又指定阔出的长子失烈门为继承人。

1241年，窝阔台死后，其寡妻乃马真·脱列哥那坚持要自己的儿子贵由接班。

1246年春夏之交，乃马真监国五年，在对窝阔台系忠心耿耿的察合台系的支持下，她将儿子贵由推上了汗位，是为元定宗。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确定汗位接班人选的“忽里勒台”大会，拔都根本不屑于参加。

这时候的拖雷系子弟，在“领头羊”索鲁忽帖尼的带领下，积极积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1248年，早在十多年前第二次西征时就已与术赤系结下梁子的贵由，继位不足两年，就准备对术赤系“掌门人”拔都动手了。他借口自己在额敏河流域的窝阔台系世袭封地的牧场遭到术赤系的侵犯，从哈拉和林秘密出动大军西进，拟出其不意地歼灭术赤系。

索鲁忽帖尼闻讯，立刻派出快马通知还沉湎欧洲美女堆里的拔都。拔都不敢怠慢，调集大军，迅速进入中亚七河地区的战略要地，在伊犁河和伊塞克湖之间设下埋伏，只待贵由大军进入伏击圈。

戏剧性的是，那位登基没多久的贵由，没有从父亲窝阔台那里学到聪明，也没有从祖父铁木真那里学到节制，反而把酒色这一套弄得很明白，一路酗酒耽乐，结果，1248年4月，行军到别失八里城，他就因病而亡了。

又一场可能改变黄金家族历史的内战危机，就以这样离奇的方式戛然而止。但这一次，术赤系拔都欠下了拖雷系一个大大的人情。

拖雷与其妻索鲁忽帖尼的合作策略，终于在拖雷离世二十年后取得了成功。蒙哥在1251年经过术赤系子孙的大力相助，终于将黄金家族大汗之位纳入拖雷一系。

窝阔台死后，其后乃马真·脱列哥那监国数年（1242—1246年），本来这几年，形势非常有利于窝阔台系。一来窝阔台当政十二年，给她留下了宝贵的政治资产；二来虽然拖雷寡妻索鲁忽帖尼聪慧多谋，但毕竟孤儿寡母，纵有拔都遥相呼应，总有远水不解近渴之感。但这个乃马真实在糊涂，她不重用忠心耿耿的窝阔台旧臣，把耶律楚材、镇海等一干国之柱臣纷纷排挤出汗廷，为术赤系拔都和拖雷系蒙哥联手“做掉”窝阔台系，埋下了祸根。

短命的窝阔台与乃马真之子贵由也缺乏冷静，他主要依靠母亲乃马真的运作和父亲窝阔台的余威上台，并未参加推选自己成为大汗的“忽里勒台”大会，应该先夹着尾巴积蓄实力才是。结果，贵由倒好，继承汗位没几日，就派人检查拖雷家族，说拖雷系王公有不廉的行为，却被聪明的婶子索鲁忽帖尼轻轻松松就应付了过去。旁观者不仅更加同情拖雷一系，还对窝阔台系人马的胸怀与心术产生了怀疑。

贵由死后，他的寡妻斡乌立·海迷失为了占取主动地位，迅速派人向黄金家族中离得最为遥远的术赤之子、钦察汗王拔都相告。

其实，他们相互都是假惺惺的。贵由与拔都素来不睦，贵由是在准备偷袭拔都的途中去世的，而拔都也因为索鲁忽帖尼的通风报信，已经在中亚陈兵并严阵以待了，所以，这出“报丧”可谓一方（窝阔台系）为占取主动权，另一方（术赤系）来个猫哭耗子假慈悲而已。

这时候的黄金家族中，德高望重者只有铁木真的孙子拔都了，他可是“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

窝阔台于1241年死后，拔都面对乃马真这个三婶尚不敢造次，只能以生病为由，不参与推举监国及推举自己的堂弟贵由为汗，这时的拔都，显然有了发言的机会，他决定和索鲁忽帖尼这位四婶联手行动了。

1250年，贵由去世，其寡妻斡乌立·海迷失监国两年后，索鲁忽帖尼以铁木真二代人仅存的遗孀身份，在拔都的呼应下，比较罕见地在伊塞克湖北面的阿剌黑马黑召集了“忽里勒台”大会。

为什么说比较罕见呢？黄金家族前期一般这样重要的会议，都在蒙古本部草原即帝国东部进行，而此次选择了帝国中部偏西的方向，还在拔都钦察汗国的领地之内。

其实道理很简单，这里靠近拔都的大本营，术赤系的精锐之师早已在附近驻扎了。

会前，称病已久的拔都似乎一下子焕发了青春，他派出多位使者，分赴蒙古部各有头有脸的贵族和达官贵人那里，进行有关立拖雷系蒙哥为汗的游说。索鲁忽帖尼则在大家中间，反复宣传亡夫拖雷当年为了救窝阔台和蒙古人而毅然牺牲自己性命的事迹。

这些游说，在争取那些比较茫然的蒙古贵族时，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不过，对于这一次“忽里勒台”大会，察合台和窝阔台两系也采取了先前拔都抵制贵由继承汗位的办法，只是派出了代理人。

拔都在会上极力称赞蒙哥能力出众，又有西征大功，应当继位，并指出贵由之立违背了窝阔台遗命（窝阔台遗命孙子失烈门继位），窝阔台后人无继承汗位的资格。

尽管大会通过了拔都的提议，推举蒙哥为大汗，但窝阔台、察合台两系的诸王绝大多数不承认这个结果。

为了让蒙哥承继汗位更具有权威性，索鲁忽帖尼又反复地做各路诸王的工作，最终决定在蒙古高原再进行一次“忽里勒台”大会，以便最终“选出”大汗。换句话说，就是尽可能地让大家一致推举蒙哥。

拔都仍然冲在了支持拖雷系的前线。拔都坚持两点，其一是窝阔台在拖雷临终前曾经许诺将来由拖雷子蒙哥继位，其二是按照蒙古人的古老传统也应该是幼子系的人来承继祖业。

不和谐的声音自然很多。窝阔台系坚持说铁木真的遗训就是大汗均出自窝阔台的子孙，也认为大汗之位自窝阔台以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其家族，理应继续由他们出任；察合台系依然义无反顾地为窝阔台系应和。

但是，拔都声色俱厉，帐外拔都弟弟别尔哥所率钦察勇士磨刀霍霍，终于让与会人员不得不通过了推举蒙哥为帝国大汗的决议。

失利后的窝阔台与察合台两系，自然怒气难消，便在窝阔台早年属意的孙子失烈门的带领下，准备假借为蒙哥庆贺为名，一举消灭拔都和拖雷系，结果，被早就枕戈待旦的对手抓了个现形。

蒙哥没有犹豫，可能他对父亲拖雷去世后的种种不公的对待早已怀恨在心，总之，他借机大开杀戒，除掉了包括堂嫂海迷失在内的（窝阔台）贵由系宗王四十余名，以及窝阔台系将领、大臣计两千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