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淼淼不是简单的小孩

妈妈走了以后,平静与秩序慢慢又降临了,生活跟着日历上的日子,一年年地往前走。

后来,陈淼淼长成了一个高个子姑娘,可腿还是很细,胳膊也很细,所以基本还是小时候瘦猴子的样子,当然,脖子也是很细的。

可是她真的长大了。在家里准备箱子的时候,她和爸爸都惊奇地发现,原来妈妈走的时候给淼淼准备好的内衣和袜子,竟然差不多都穿破了,特别是袜子。当年,妈妈留下来那些白色内衣和袜子时,他们都以为一辈子也穿不完的呢。

爸爸蹲在敞开的箱子旁边,垂着头,想了一会儿心事。

淼淼站在旁边,看到爸爸头顶的头发竟然不见了,露出白白的头皮。

淼淼忍不住问:“爸,我走了,你一个人行吗?”

爸爸仰起头来,好像从回忆无边的深水里浮到水面上来了。他想了想,还是不明白,就问:“为啥?”

淼淼就很好脾气地回答:“没啥,我到美国,会自己去买的,又不用什么东西都从上海带去。”

爸爸说:“那是。你妈太心细啦,她其实是一等一的好人。”

陈淼淼点点头:“那是当然。”

可是妈妈走的时候,连一张照片都带不走,想起来,好伤心啊。这伤心的事,隔着这么多年再想起来,变成一种又酸又胀的难受,好像胃痛一样,从身体中央、肚脐眼上面、心脏下面的地方向全身蔓延,那么深,都摸不着。

陈淼淼拍拍爸爸的头,欢快地说:“我可以买新小短裤啦,太棒了,我要全都买黑色的。”她做了个大力水手秀肌肉的样子。

爸爸“嘿”地笑了一声:“好吧,要像太妹一样啊。”

陈淼淼的理想一直都是穿一身黑皮衣,开一辆哈雷摩托车,冲进想要霸凌低年级同学的高年级同学群中,把那些真正的太保太妹们吓得抱头鼠窜。她从来不想想,自己没有多少肌肉的细胳膊,要如何打得过那些人。当陈淼淼讲自己的理想给爸爸听的时候,爸爸一本正经地提出过肉搏的成败问题,她将手一挥,坚持说,都不用交手,一辆哈雷就能将他们都吓退。“我压死他们。我们学校有法律课的,我这属于正当防卫,为民除害,公安局要发我一面锦旗的,我就捐给学校荣誉室。”

爸爸“哦哦”了两声,就不响了,把他白皙敏感的外科医生的双手安分守己地叠放在桌子上。他越来越像孩子了。这让陈淼淼觉得自己一直是在保护他的。

在上海的浦东机场,办完登机手续,托运掉那两个大箱子,爸爸很不适应地空着两只手,不晓得要做什么好。他想帮陈淼淼拿随身带上飞机的小黄箱子,被陈淼淼断然拒绝。她郑重其事地说,细软最好不要离开自己,这是她看到旅行达人接受采访的时候,说过的秘诀。“你拿一下,我拿一下,最后谁都没拿,就丢了。”

到了送客口,爸爸停下脚步来,对淼淼表决心说:“你可以放心我哦。”

陈淼淼“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很怀疑地放心了。

“你自己万事当心。”爸爸吩咐说。

“我?”陈淼淼拍拍自己,拿出开哈雷的狠样子来,“我没事。”

一天以后,陈淼淼就在美国了。真的很神奇,飞机一路往后开着,从中国走的时候是十二号,阳光普照着大地,到达美国还是十二号,阳光还是普照着大地。

陈淼淼要从芝加哥飞机场转飞机,到她当交流生的路易城去上学。

芝加哥机场那么大,她拖着黄色小行李箱转了半天,excuse me(对不起,打扰一下)了半天,才找到去路易城的支线飞机。

她找到登机口,又找到一张椅子,把小黄箱子靠在自己脚边上,才喘了一口气,放心往后一靠,坐定了。可是背上硌得慌,美国的椅子背矮,正好硌在翅膀的地方,吓得她又赶紧坐直了。

箱子里是她随身带的细软,一台苹果电脑、一台索尼单反照相机、充电器,都是新买的,爸爸给买的。爸爸要帮淼淼收拾箱子,可他还没淼淼收拾得好,因为淼淼这些年都住校,四季衣服都自己收拾。而且她还是寝室长,不光管自己,还要照顾同寝室六个女生呢。要是马桶堵了,大家总归都在卫生间里叫:“淼淼,马桶又冲不下去了!”

陈淼淼就“哦”一声,抄起放在床底下的橡皮泵,好像拿着一杆枪一样,到厕所里去了。“咕叽咕叽”,“哗啦哗啦”,马桶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嗝,通了。陈淼淼就站在马桶边发话:“下次大家拉屎的时候,都拉细一点嘛。”

“怎么能控制粑粑的直径呢?”女生们问。

“把屁眼缩得小一点嘛,粑粑自然就细了。”陈淼淼坚定地要求,“要么就别拉一条这么长的。拉得短点总会的吧。”

“你行吗?”女生们问。

“我试过了呀。”陈淼淼说。

女生们就服气了,说:“好吧。”

从初中预备班开始,陈淼淼就是整个学校女生宿舍的优秀寝室长。

陈淼淼总是说,一个人连马桶都不怕,这个世界上也就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不过私心里,这句造句却是这样的:一个人连没有妈妈都不怕,这个世界上也就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还有一句话:一个人连有这样的遗传都装作不怕,这个世界上也就巴拉巴拉巴拉。这句话都不通,所以陈淼淼把它深深藏在心的角落里,轻易看不见的。

所以,她是半个勇往直前的姑娘。班上跑接力赛,她从来都是跑第一棒,凭良心说,她跑得倒并不是特别快,可她那像子弹一样弹出去的气势却让人服气得很。常常旁边跑道上,跑第一棒的女生就被镇住一下下,才能缓过神来。可就这一下下,陈淼淼这一组就成了第一。哪怕后面接棒的人跑输了,大家也会为陈淼淼叫好。

到了初中最后一年,在要换到高中寝室楼去以前,她倒有点舍不得她战斗过四年的抽水马桶了。陈淼淼不光不怕马桶,简直可以说有点喜欢它,而且为自己能如此重口味感到有点骄傲。

那天她独自在寝室里,想想,放不下。又想想,还是放不下。她觉得自己跟初中寝室的马桶,倒能称得上棋逢对手。

于是,她去厕所里拍摄了自己的第一个作品,拍的是一片玫瑰花瓣如何从花朵上落下来,被隆重地放到一只女生宿舍的马桶里,被清水送进下水道,盘旋着消失在下水道里的过程。她解释说,这是向下水道里四年中堆积起来的东西致以玫瑰花的告别。马桶下面,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有从衣服上脱线掉下来的纽扣,有失恋时收到的绝交信,有不敢拿给家长看的成绩单……都是每个住校的女生自己偷偷在厕所里消化掉的秘密。她说,这也是这间寝室默默长在胸前的青春痘。

这组照片和解说词,让她得了学校艺术节的摄影奖。颁奖的时候很隆重,还是校长颁发的呢。当校长报出获奖作品的名字:“致敬,初403的抽水马桶。”整个大礼堂里顿时笑倒了一大片。陈淼淼在同学老师的一片爆笑声中走上舞台时,觉得自己真是太帅啦。

校长拍拍陈淼淼的瘦肩膀,说:“祝你将来成为一个真正的摄影大师。”

陈淼淼赶快说:“这个嘛,呵呵,我还不确定。”她喜欢拍照片,可讨厌大人的急功近利,小孩不管有点什么狗屁爱好,大人马上就把它上升到远大前程的高度来幻想,来培养,来激励。在陈淼淼看来,这种激励,就把小孩心里本来有的那点小火苗呼扇灭了,就留下一股子黑烟。

何况她知道自己的未来是那么障碍重重,还不晓得要怎么对付。

陈淼淼盼着自己能100%的勇敢,没有杂质。所以,勇敢一记,她骑哈雷;再勇敢一记,她就成了交流生。路易城是个美国中西部的小地方,上海交流生不习惯,都想去纽约或者波士顿那样的大城市,陈淼淼一逞英雄,就报名去了路易城。

老师叫陈淼淼回去跟家长商量一下再决定,她很豪迈地挥了挥手说,家长听我的。

其实在她内心深处,有一种黑暗的情绪,混合了剧烈的害怕、怀疑、惭愧、无助,被她藏在深深处,努力做掩耳盗铃的那个古人。这让她想要逃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去,一点也不理直气壮。

陈淼淼其实一辈子都在担惊受怕。

小时候换牙的时候,她从镜子里看着那些像蚕豆那么宽大的大板牙,齿尖还长着一棱一棱的齿口,觉得自己可能会变成一条狗。妈妈那时还在,她却喜盈盈地和陈淼淼一起看着镜子,不着调地惊喜地说:“呀,我生了个小母狗耶。”这是什么妈妈,淼淼气得把袜子塞到妈妈嘴里。后来幸好没有变成小母狗。

她是寝室里最后一个来月经的女生,看到室友们一个个骄傲地来了例假,她怀疑自己可能根本就是个男的,后来幸好也不是。来月经的那天,同寝室的女生都为这好消息欢呼,淼淼终于是如假包换的女生了,甚至能生孩子了呀。

可现在又来了翅膀问题。

到底是妈妈的孩子,身体一天天长大,在乳房胀痛变大的同时,她的后背也一样胀痛,她在自己肩胛骨旁边摸到了翅膀一样的骨头。它有时很明显,有时却又摸不到了,神出鬼没的。她回想妈妈的后背上,也是这样的情形。想起这些,简直五雷轰顶。陈淼淼小心翼翼地只喝冰镇可乐,不碰黄酒。她想,也许去美国能做个手术什么的。

但她到底也是爸爸的孩子,她再怎么实地调查自己的眼睛,扒大眼皮,用手电筒照眼睛,揉眼睛,点眼药水,都没发现自己眼睛里有任何蓝色小花的迹象。妈妈眼睛里的小蓝花飞来飞去,眼观十六路,那有多帅气!在平衡比较后,她发现精灵眼睛的小蓝花比较容易隐藏。要是谁看出她眼睛里有异样,她可以解释说,那朵花的形状其实是一种特殊的白内障。谁说白内障只是老人的病呢,本尊可是医生的女儿呢。

到底是爸爸妈妈共同的女儿,陈淼淼几乎断定,自己就是一个怪胎。

陈淼淼就这样来到了芝加哥。

“原来美国就是一股咖啡味道。”她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对自己说,“没啥好害怕的。就是这里的人长得太壮了点。”

内衣里的小袋子贴着肚子,有点凉飕飕的,但陈淼淼决定要忍着。话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呀。

临走时,爸爸给淼淼办了一张可以花美元的银行卡,还给了一些美元现钞,绿色的钱。爸爸害怕淼淼碰到紧急情况没钱用,而且,他很诚恳地对淼淼说:“你看,爸也没去过美国,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忠告,一切也只好你自己当心了。你也不必一定在美国待着的,要是实在不习惯,就回来么。”

淼淼将这细软中的细软放在一个防水的小袋子里,拉好拉链,然后从领口将小袋子塞到内衣里,贴在肚子上,然后英勇地回答爸爸说:“我才不会。”

然后她安慰地拍拍爸爸的头。

爸爸的头顶秃了一小块,拍到那块光秃秃的头皮上的时候,好像摸到一块坐暖了的皮垫子。

现在,陈淼淼懂得不能让爸爸太担心自己了,而且她也已经懂得,出门在外,自己一定要勇敢,不过也要一切小心。其实从妈妈走的那天,她就已经知道了,跟妈妈表过决心了。陈淼淼从那时候开始,就知道要真的让妈妈和爸爸都放心自己,就要比李雨辰更能照顾自己,更勇敢,要当李雨辰的姐姐才行。

可是,现在李雨辰又在哪里呢?小学毕业时她们考到了不同的初中,现在更是分开到了不同的国家,原来人生的分别总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像霹雳闪电。

“那我就当自己的姐姐好了。”陈淼淼倔强地这么想。

从芝加哥出发的支线飞机真小啊。钻进机舱时,大胖子空姐打量了一下陈淼淼,手一挥:“甜心,你坐那边去呀。”

淼淼一看,座位在一个苗条的男孩旁边。整个飞机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是坐一起的,其他身体巨大的人,都一个人坐一排,让旁边那个座空着。原来空姐要兼管飞机左右两边平衡的,原来这架飞机上不按座位号坐。

那个男孩很像米老鼠,一双白色篮球鞋上面,是一双笔杆一样细而笔直的小腿,没有肉。

不过,飞机飞起来的时候,好像还是有点向一边斜,陈淼淼想,大概是行李箱没放均匀的关系,自己的箱子大概太重了。

飞机飞得好低啊,地上一大片一大片金色的麦田和绿色的玉米田看着好软。陈淼淼又想,要是拉开飞机的小门跳下去,只要像玛丽·波平斯玛丽·波平斯:奇幻文学作家帕·林·特拉芙斯创造的人物形象,最早出现在《随风而来的玛丽·波平斯阿姨》一书中。她看起来和普通家庭教师没什么两样,有着瘦高的身材、严肃的黑眼睛、粉红色的脸颊、玩偶式的翘鼻子,总是带着一把雨伞和一个用毯子缝成的手提袋。但实际上,她不是普通人,她拥有许多魔力。比如,她的手提袋是空的,却可以取出肥皂、牙刷、香水、折椅等无数东西。再比如,她那个写着“睡前一茶匙”的瓶子,能倒出草莓汁、橙汁、牛奶等各种饮品。阿姨那样打开伞调节一下加速度,大概也不至于真的摔死。

飞机掠过了一大片绿色的树林。观察一下连成一片的树梢,那似乎都是橡树和松树,颜色很深。树林将一个在阳光里闪闪发光、好像一面镜子般的小湖紧紧地围着,好像保守着一个闪闪发光的秘密。陈淼淼发现围绕着小湖有个蓝色的希腊字母Ω,在数学里,它代表了终极。

紧接着,她就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那是树叶子在夜风里晃动的声音。但是,不管飞机多么小,可毕竟也是飞机,她应该听不见地上的声音才对。

而且,这声音极细小极清晰,她觉得也不是自己耳朵能轻易听见的。淼淼觉得,一定是自己累得灵魂出窍的缘故。

她觉得自己竟然还听到“砰”的一声。然后有人尖叫。陈淼淼觉得自己大概累疯了。她掐了一下自己的腿。这时,她看到了一条高速公路像一张张大的嘴巴一样绕着深绿色的森林,然后,她又看到有条隐隐约约的小路,绿色的,在湖边绕了一个小圈,在森林内部连通着高速公路。

这里到处都能看到几何图形,不过,那声音肯定是枪声。

她又掐了一下自己的腿。

飞机又掠过一堆褐色的砖房子,四四方方的褐砖房子坐落在一片起伏延绵的草坡上。她看见绿色的、划了规整白线的操场,有些蚂蚁大的小人儿在上面跑着。这应该就是她的美国学校了,她的新学校。

发白的高速公路,就好像等边三角形的中线,淼淼看到有一辆红色的小汽车好像甲虫般在皮带上飞快地爬着。还有一队四四方方、火柴盒大小的卡车,闪着刀刃一样的银光。

然后,飞机就斜斜地摇晃了两下,在一大片犁出各种几何图案的麦田中央空地着陆了,就像停在了几何课的黑板上一样。

“反正我几何比代数好,也算是好兆头。”陈淼淼心里想。

一只大红箱子,一只大黑箱子,还有一只小黄箱子,陈淼淼把自己的行李都归齐了,可是说好来接她的人却没来。

这个人是同学,西北高中学生会的主席,名叫瑞秋。

瑞秋说过,自己会举个牌子,牌子上写好淼淼的名字:“欢迎你,很多很多水!这里是瑞秋。”

瑞秋一直发不来“淼”的音,因为她讨厌猫,不想发“喵”。淼淼就意译了自己的名字:很多很多水。她不知为什么,就是不想起个外国名字,玛丽之类的,她觉得好傻。

“不可能找不见的。”瑞秋这么安慰过陈淼淼。

可是,就是到哪里也没找到自己的名字,没找到瑞秋的人。

陈淼淼连墙上贴着的小纸片都仔细查看过了。告示栏里看到有人画了一张哭脸:“亲爱的,我先打车回家了。”

要是瑞秋不来,淼淼都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啊哦。”淼淼心里偷偷地叹了口气,对自己说,“接不到人,瑞秋肯定比陈淼淼要着急多了。”

不过,同一架飞机下来的人好像都没人来接似的,一五一十,大家都站在门口。打电话的人纷纷对着电话说,哦,我的上帝。

“难道外星人真的攻击美国了吗?”陈淼淼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一着急,她觉得外星人都像骑兵一样,骑在闪闪发光的飞碟上,布满整个天空。

陈淼淼这时才真正认真地看了一下美国中部的天空,这里的天空与上海多么不同啊,它那么大,那么蓝,那么深,阳光好像一把大砍刀一样,亮闪闪地直劈下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天空看上去那么悲伤,它是那么蓝,那么阳光灿烂,可是那么悲伤。

这时,陈淼淼突然认识到,自己离开上海的家,已经不止十万八千里。现在,围着自己的一只黑箱子,一只红箱子,还有一只装了全部细软的小黄箱子,就是自己的家。“这次是真玩大发了。”她努力笑嘻嘻地在心里说。

瑞秋终于来了,但是来招呼陈淼淼的却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他就像西部电影里的人一样,戴着一顶浅黄色的皮礼帽,露出下面一小段晒得红红的脖子。

“陈小姐?”他过来问。那么正式的称呼,吓了陈淼淼一跳,但是她假装很习惯的样子,庄重地点了点头:“在下便是。”这句话是跟《傲慢与偏见》里的对话学来的,突然她就会行屈膝礼了。

然后,陈淼淼才看见褐色的大眼睛里装满了眼泪的瑞秋。她的眼睛又大又深,里面装满了眼泪,可还睁得大大的。“上帝!”瑞秋吃惊地望着陈淼淼,又望望她爸爸,“怎么会!”为了让自己看得更清楚,她拼命擦眼泪,把自己脸上擦得到处都是黑色的眼影。

她爸爸抱住瑞秋,拍着她的肩,一边说:“亲爱的,亚洲人都长得一样。”

一头疯了的野驯鹿,通常躲在林子深处的,

它名声很坏,但冲上机场高速路还是第一次,

神秘林旁边的弯道,

卡车迎面而来,

红色本田,

惨烈的车祸。

公路上的车全都停下,车头扭转45度,让路给急救车和消防车,

红色本田被撞扁了,好像碎饼干。

——车里的那个女孩是瑞秋最好的朋友,她是在南京出生的女孩。

“可你真的太像她了。”瑞秋眼泪“哗哗”地落下来,“你们说话的声音太像了。你们眨眼睛的样子太像了。你们呼吸的声音太像了。”瑞秋用一根手指轻轻摸了一下陈淼淼的胳膊,那么轻,几乎屏住呼吸才敢碰她,好像她是玻璃做的。

瑞秋爸爸在车上握着方向盘的样子很彪悍,好像在骑一匹马。他说:“瑞秋别哭啦,你信我,我保证为你杀了它。”

“这可真让人不敢信啊。”瑞秋叹了一口气,哭累了。

真的,让人不敢信。陈淼淼也在心里跟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