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讲 儒家哲学的重要问题
以前讲研究法有三种:时代的研究法、宗派的研究法、问题的研究法。本讲义以时代为主,一时代中讲可以代表全部学术的人物同潮流。但是问题散在各处,一个一个地讲去,几千年重要学说的变迁,重要问题的讨论,先后的时代完全隔开了,很不容易看清楚。添这一章,说明儒家道术究竟有多少问题,各家对于某问题抱定何种主张,某个问题讨论到什么程度,还有讨论的余地没有,先得一个简明的概念,往后要容易懂些。以后各家,对于某问题讨论得详细的,特别提出来讲;讨论得略的,可以省掉了去。
真讲儒家道术,实在没有多少问题。因为儒家精神不重知识——问题多属于知识方面的。儒家精神重在力行,最忌讳说空话。提出几个问题,彼此互相辩论,这是后来的事,孔子时代原始的儒家根本没有这种东西。近人批评西洋哲学说:“哲学这门学问不过播弄名词而已。”语虽过火,但事实确是如此。哲学书籍虽多,要之仅是解释名词的不同。标出几个名词来,甲看见这部分,乙看见那部分;甲如此解释,乙如彼解释,所以搅作一团无法分辨。专就这一点看,问题固不必多,多之徒乱人意。许多过去大师都不愿讨论问题,即如陆象山、顾亭林,乃至颜习斋,大概少谈此类事,以为彼此争辩,究竟有什么用处呢?颜习斋有个很好的譬喻:譬如事父母曰孝,应该研究如何去冬温、夏清、昏定、晨省,才算是孝。乃历代谈孝的人,都不如此研究,以为细谨小节,反而追问男女如何媾精,母亲如何怀胎,离去孝道不知几万里。像这类问题,不但无益,而且妨害实行的功夫。
理论上虽以不谈问题为佳,实际上,大凡建立一门学说,总有根本所在。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学说?如何才有存在的价值?当然有多少原理藏在里边。所以不讨论学说则已,讨论学说便有问题。无论何国,无论何派,都是一样。中国儒家哲学,所讨论的问题虽然很少,但比外国的古代或近代,乃至本国的道家或墨家,都不相同。即如希腊哲学由于爱智,由于好奇心,如何解释宇宙,如何说明万象,完全为是一种高尚娱乐,为满足自己的欲望。至于实际上有益无益,在所不管。西洋哲学,大抵同实际发生关系很少。古代如此,近代亦复如此。中国的道家和墨家,认为现实的事物都很粗俗,没有研究的价值;要离开社会,找一个超现实的地方,以为安身立命之所。虽比专求知识较切近些,但离日常生活还是去得很远。唯有儒家,或为自己修养的应用,或为改良社会的应用,对于处世接物的方法,要在学理上求出一个根据来。研究问题,已陷于空,不过比各国及各家终归要切实点,儒家问题与其他哲学问题不同就在于此。儒家的问题别家也许不注重,别家的问题儒家或不注重,或研究而未精。看明了这一点,才能认识他的价值。
现在把几个重要问题分别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