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是大地的肌肤。
树,是城市的衣裳。
——题记
第一次来南京,是在“吹面不寒杨柳风”的四月,20世纪80年代的杨柳风,清新,纯净,柔美。
当走进南京城里时,我被道路旁高大的梧桐树震住了:天下竟然有这么多漂亮的大树!故乡的山上到处都是杂乱的灌木,村前屋后也只有数得过来的几棵大树,故乡小城里的行道树,也都是些不高的树。
后来我知道,这些道旁的大树叫法国梧桐树。
说起梧桐树,便想起李清照的词:“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原来,李清照词中的梧桐,是村前屋后的梧桐,是开着紫色花朵的泡桐,是古典的梧桐,而南京城中道路旁的则是现代的梧桐,是从国外引进的洋品种。说是法国梧桐,其实是一种美国梧桐和法国梧桐的杂交品种。
梧桐树,树干高大、挺拔,树皮光洁,叶子宽大。早春的时候,新吐出来的嫩叶毛茸茸的,泛着白色,而到了叶面全部绽开的时候,比巴掌还大,绿莹莹的,一片挨着一片,像一把巨伞,遮住了道路的上空,小雨是淋不到地面的。盛夏时,火一般的阳光,照不到树下的行人。
到过南京的人,都会对南京的梧桐树留下深刻的印象。还会由梧桐树联想到东郊茂密的林子,便自然得出“南京树美”的印象。
南京的树,的确是让南京人引以为豪的事。
这些树,是大地容光焕发的肌肤,是城市美丽的衣裳,也是城市最美的色彩。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南京的树美,也绝非一朝一夕得来。要知道,千年古都,沉淀了厚厚的树文化。
东吴在南京建都之后,官方就开始用树来装扮这座城市。当时的官道上栽植了很多槐树和柳树。御河的两旁,也都种植了柳树。
“北湖烟柳”曾经是“金陵四十八景”之一呢。
今天的紫金山上蓊郁葱茏,是南京的一个山水宝地,是游人和市民亲近自然的好去处。尤其是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定不要错过走进紫金山这片绿色的世界里,看千树万树的嫩绿,呼吸清新芬芳的空气的机会。
千万不要以为紫金山从古到今都是现在这般绿世界。
在一千六七百年前的南朝,钟山上很少有树木。南朝的《舆地志》记载:“钟山本少林木,宋时使诸州刺史罢还者,栽松三千株,下至郡守,各有差矣。”意思是说,钟山上本来林木很少,刘宋时,命令罢还的各州刺史每人栽松三千棵,另外,各级官员都有栽松的义务。
宋代诗人马野亭有诗:“钟山山上亦僮僮,吏课何妨使种松。还似农桑分殿最,亦如榆柳计功庸。初时出土平如荠,后日横空矫似龙。每见路傍多合抱,不知手植是谁侬。”诗人说,原来钟山上光秃秃的,没有什么树,六朝时开始利用行政的命令,让一些官吏在山上栽松。后代人每每见到钟山山麓合抱的大树,就会想到前朝人的栽树之功。我想,六朝的当局者,能够想到用行政命令的手段来督促官员植树造林,实在是一项太有远见的行动。
唐代,金陵被隋军平毁,到处是一派萧条景象。很难想象那时的金陵城里还会有很多树。到了宋代,情况不一样了,东郊的钟山经过数百年的休养生息,树变得茂密起来。王安石第二次罢相后回到金陵,就选择在钟山脚下的半山园里居住。平时,他最喜欢骑着毛驴,到钟山周围饱览山水美景。他说:“苍藤翠木江南山,激激流水两山间。”他还说:“一田护水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可见,当时的钟山已经是树木葱茏。
朱元璋在南京建立明朝后,看到历经多年战乱的南京,很多树木被毁,登基后的第一年就下诏:“凡民有田五亩至十亩,栽桑、麻、木棉各半亩,十亩以上倍之。”在洪武二十四年又下令在朝阳门(今中山门)外的钟山旁种植五十多万株槐树、柳树、漆树、棕树、桐树等。可以推想的是,有皇帝的重视,明朝南京的树是不会少的。在清初画家所画的“金陵四十八景”中,关系到金陵之树的有三处:鸡笼云树、北湖烟柳、灵谷深松。鸡笼山即今天的鸡鸣寺一代,站在高处,看金陵云树深深,绿意盎然。到了灵谷寺附近,可以看见古松森森,好一个幽静、高洁之所在。
太平天国时期,南京战火不断,南京城遭受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晚清时期,南京城里十分萧条,难得见到什么树。这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传教士和朱偰拍摄的老照片上也可以看出。紫金山到处是一片荒凉景象,石象路上一棵树也没有。从山下望去,山上裸露的土路清晰可见。
直到“中华民国”定都南京后,南京的树才渐渐多起来。围绕中山陵的建设,南京开始了造林运动。由宋美龄担任主任的“首都绿化委员会”对南京城的植树造林进行规划。他们选定了法国梧桐作为南京的行道树,并且从法租界购买了1000多棵法国梧桐栽种在陵园大道上,开启了南京种植法国梧桐树的历史。从1928年引进最早一批法国梧桐树算起,法国梧桐树已经在南京生活了85年。陵园大道上的一千多株梧桐树当年只有3米多高,今天已经长成了几十米高的参天大树。
1953年,南京市政府第二次大规模栽植梧桐树。在全市的600多条大小道路上,栽植了近十万棵梧桐树。到了上个世纪80年代,这些梧桐树都已经长成了参天巨盖,成了南京的绿色标志。除了每年短暂几天飘落的“毛毛虫”给行人造成些许的影响外,更多的时候,梧桐树带给这座城市的是绿色、诗意和清凉。我想,绝大多数南京人还是喜欢梧桐树的。
可惜到了90年代,在城市大发展的浪潮中,南京道路上的这些美树,屡遭砍伐。先是拓宽道路,比如中山东路的六排梧桐树被砍去两排。后来,挖管线,修地铁,又零星地砍去了不少。如今,南京不少路段的梧桐树已经显得很凌乱,失去了往日的整齐美,实在是一件憾事!
从民国至今的近百年里,紫金山上的树木得到了有效的保护。今天的东郊,已经是茂密的林子。春天到来的时候,望着满山深浅不一的嫩绿枝头,游目骋怀,其乐何及?只是可惜,近年来在紫金山的西部出现了不少建筑,挡去了望山的视野。何时能将紫金山脚下、板仓街东边的房子全部拆去,让紫金山完全落入我们的视野里,那实在是一件太美的事。不知我的这个愿望能否实现。
至于砍树,随着全民保护树的自觉意识的增强,我相信,没有人再敢明目张胆地砍树了。南京发生过的多起砍树事件的教训足够深刻。
在过去几十年里,城市建设者也为城市的绿,做了不少的工作。比如,除了法国梧桐外,20世纪初南京还从美国引进了雪松。如今,北京东路和御道街成了雪松大道。20世纪80年代,南京市还将雪松作为市树。雪松四季常绿,有一种蓊郁浓绿的美。特别是冬天的时候,雪落在浓绿的松针上,塑造出一个极美的造型来。
除了雪松路,南京还有几条特色鲜明的植物景观路——
北京东路鸡鸣寺路段,每到三月春回大地的时候,道路两旁的樱花竞相绽放,如云如霞,引得路人纷纷前来赏樱。这条路如今在南京人的心目中成了樱花大道。
成贤街至碑亭巷栽的都是槐树。槐树自六朝以来一直是南京城市栽种的行道树。如今南京外城墙土城头一带,还生长着很多老槐树。四月,白色的槐花绽满枝头,香气四溢,为城市增添了芬芳。
太平北路两旁,栽种的都是造型极美的水杉,春天的时候,水杉绽出嫩嫩的细叶,远远望去,俊逸中透出秀美。
香樟也是南京最近几十年广为栽种的一种行道树。在南湖路以及一些小区里多有栽种。香樟树四季常绿,尤其是春天的时候,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一批嫩黄的叶子,然后开出细碎的小花,香气慢慢地渗透到春天的空气里,让人们浅浅地醉。
这些都是金陵的春天里的美树!
写金陵春天的诗歌中,独独喜欢李清照的两句词:“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春去春又回。当春天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的时候,树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老去的。所以,古人感慨: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那么,在此时的春天里,我们是否该好好欣赏当下这金陵的美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