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三姨去世已经八年了。三姨死于喉癌,死的那年才五十九岁。八年间,我没去过一次三姨的坟头,也几乎没给三姨烧过一张纸,但我对三姨的思念之情却是很深的。
三姨非常喜欢我这个外甥姑爷,有好吃的总会打电话叫我去喝二两。因此给了妻子许多羞辱我的口实。“姑爷也就这回事吧,再怎么疼也没用。三姨对你那么好,连张烧纸都换不来。”我没有解释。我认为也不必解释。其实我是在心祭。八年来,心里一直装着三姨。
三姨精神矍铄,乐观霍达,怎么看都不像是短命人。但我知道,三姨一直都在默默给自己修建一座心坟,把所有的苦恼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而把笑脸送给了他人。这样心境的人是注定不会长寿的。
三姨一生可谓命途多舛,据说在两个姨表兄不大的时候,三姨夫就撒手人寰了。三姨夫是画家,性孤气傲,饮恨自尽身亡。三姨夫为自己保留下一身诤诤铁骨,却把生活的艰辛都推到了三姨的肩上。三姨夫可能永远也不会明白,有的时候,死是最容易的。
我认识三姨是在十六年前。那时,三姨的两个儿子因生计举家迁到上海定居。三姨也变卖了房产,要不是为了参加我的婚礼,也早寻儿子去了。参加完婚礼,三姨就走了。据说走的很勉强,还惹了后三姨夫好大不高兴(前三姨夫死后三年,三姨改嫁。可能是后三姨夫考虑到上海不是亲生儿子之故吧,极力反对迁居。)。送三姨走的那天,妻子哭了。送行人几乎都流下眼泪,只有三姨没哭。三姨笑着说:“有啥好哭的,我又不是出国不回来了。没准儿过几年住不惯,我还搬回来呢?”不想一语成谶,三年后三姨真的回来了。不久便在郊区买了房子。三姨笑容依旧,唯有不同的是三姨削瘦了许多。尽管三姨闭口不提上海的事儿,但大家都知道,三姨是给儿子逼回来的。要是不想在上海定居,当初去上海的时候就不会卖掉房子了。
三姨烟抽得极勤,尤喜打麻将。三姨夫说,有烟有麻将,三姨不吃饭也能活。话说的是有点儿难听,但也没委屈了三姨。或许烟抽、打麻将太过劳累,三姨一直咳的厉害。三姨夫、岳母、妻子都劝她忌掉或少烟抽、少打麻将。三姨却笑着说:“这辈子没啥爱好,就爱这两样,要是让我忌了,还不给我个痛快,让我过去呢。”很快,三姨就为她的一意孤行付出了代价。先是嗓子痛,后是发炎,吃药打针都不见效,在三姨夫的强制下住进了市医院,经过病理切片检查,已是喉癌中晚期。
手术时,远在上海的两个姨表兄都回来了,立在三姨的病床前哭了,说等出院后就接三姨回上海。三姨依旧是笑,笑得很虚弱的样子,沙哑声音说:“我哪也不去,要死也得死自己家。只要你们兄弟好好过,我死也就瞑目了。”
直到这时,我才隐隐约约知道大表兄结婚就去上海了,在上海开家小吃铺,生意一直不错。二表兄一直跟着三姨,仗着三姨夫的老面子,在矿上做临时工。也挣不几个钱,婚后仍跟着三姨过。大表兄想帮衬兄弟一把,打电话叫二表兄去上海看看。反正在家也没啥好干的,二表兄就去了。在大表兄的帮助下,也开了家小吃铺。二表兄底子薄,孩子又小,就琢磨把三姨接过去。二表兄的孩子一直是三姨带,长时间不见也想孩子,早就有心随儿子过去。过去之后,事儿就多了,大表兄怪三姨偏心二表兄,二表兄怪兄嫂不孝敬,搞到后来,兄弟俩仇人相似。三姨心知肚明,兄弟俩反目的根源就出在自己身上,哪还住的下?便借口不服水土重回了故土。据说三姨夫、岳母借此机会没少做那兄弟俩工作。兄弟俩也流下眼泪,表示再也不惹母亲生气了。
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还不是什么官,就更无法理人家的家事了。三姨夫、岳母也不便再深说下去了。
三姨的手术比较成功。只是手术破坏了声带,再也无法正常说话了。
三姨没跟两位表兄回上海。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别人不了解儿子们的秉性,她还能不了解吗?
出院时,医生再三告诫三姨,必需忌烟,忌麻将,三姨没化完疗便都捡了起来。三姨夫劝不住,就叫我们来劝。我们在时,她还能忍,我们一走,她依旧故我。我们就给她定下一天抽烟不能超过五支,打麻将不能超过两个风卷的规矩。三姨答应的挺好,玩起麻将就都忘在了脑后。
四年后的一天,三姨终于又病倒了。三姨知道自己的身体,这次不管谁劝,三姨都拒绝住院。其实她是想多给三姨夫留下点儿钱。直到两位表兄从南方赶回来,三姨才同意住院。经化验检查,癌细胞扩散,已经没有医治的价值了。
三姨走的时候,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在那个干冷枯燥的冬季,三姨那曾经鲜活的生命化作了火化场烟囱里冒出的一缕青烟……
入土那天,三姨夫叫过两位表兄,捧出一条麻将,一条中华烟说:“你妈这辈子没啥爱好,就喜欢烟抽、打麻将,到那边儿了也忌不了。把这给你妈捎去吧。你妈有了病根儿,到那边儿就让她抽点儿好的吧,省得再把你妈的老病勾搭起来。”
焚烧衣物的时候,只有烟和麻将没被烧烬,却也烟薰火燎的不成模样。也不知阴阳隔世的三姨是否能够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