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奥林匹亚的记者招待会

运动员刚一落座，发布会就正式开始了。第一位记者出于礼貌，询问了希腊队准备工作的进展，而后就问了第二个问题：

“环法自行车赛，是所有车手向往的比赛。作为第一次参赛的车手，你们感觉如何？”

“在我这个年纪，以我的个人经历来说，是出乎意料的。”苏格拉底谦逊地回答。

“这个年纪的我可是前途无量啊。”亚里士多德信心十足。

而柏拉图呢，保持着一贯的沉着稳重，解释道，对他这个年纪的车手而言这场比赛正当其时。他还补充道：

“对很多人来说，自行车运动只限于环法自行车赛。大部分人并不知道，实际上，自行车运动的赛季中包含很多其他比赛！正如你们所知，闲暇时间，我管理着一个自行车运动中心，致力于帮助和训练来自希腊或者其他没有自行车运动文化的国家的年轻运动员。这些年轻人总问我，是否参加过自行车赛。我的回答是：是的，我参加过很多次环伯罗奔尼撒岛车赛。他们哈哈大笑，向我强调他们要问的是环法自行车赛，在法国举办的环法自行车赛。很快，我就可以荣幸地告诉学校里的那些年轻人：是的，我真真正正地参加过环法自行车赛！”

在记者记录柏拉图的轶事时，苏格拉底补充道：“我还记得，每一次比赛获胜后，为了让我永远不满足于已有的胜利果实，我的启蒙教练阿那克萨戈拉[1]总是对我说：‘冷静，只要你没参加过环法自行车赛，你就永远不是一个真正的车手。’明年7月之后，我终于可以说我是一个真正的车手了！”

记者们都笑了，这些希腊运动员让他们很满意。相比其他运动员，这三位有他们的独特之处，对他们的报道写起来得心应手。

之后又有两三个问题，关于希腊队第一次参加环法自行车赛的雄心壮志。这些问题快速结束后，一个年轻记者沉着地把话题引向了所有记者都关心的主题：

“我听说你们也是哲学家。虽然我们确实身在希腊，但是‘自行车运动哲学家’或‘哲学车手’这样的身份依然很独特。人们应该怎么称呼你们呢？‘车哲家’？”

这位记者看上去对他发明的这个词很是自豪。

“我们对哲学感兴趣，我们思考事物存在的方式，这不假，”苏格拉底回答道，“但首先，我们是车手。您也可以称呼我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这些车手’，我们对此并无异议。”“你们过于谦虚了，说得好像将高水平的体育运动和修习哲学联系起来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可不能这么轻描淡写！”这位记者对刚刚得到的答案有些失望，坚持要问下去。

“关于这件事，”另一个记者补充，“你们会在什么时间修习哲学呢？你们能在骑自行车时思考吗？”

采访的走向似乎让苏格拉底有些不安。他渐渐发现，从受邀参加环法自行车赛的名单公布后，人们就开始用一种混杂着关注和迷惑的眼光看待他。

苏格拉底对等待回答的记者并不在意，他开始了对自我的审视。对他来说，哲学不是需要“抽出时间”来进行的活动……思考不是故意为之的，哲学是应运而生的。这是一种生活的艺术，一种思维的方式，与之相比，思考的内容并不那么重要。人们为什么不能理解这种思维方式与车手的生活并不排斥呢？

眼见苏格拉底陷入思考，亚里士多德接过话题：

“我们当然可以边骑自行车边思考。思考不受时间和地点的束缚，思考可以囊括一切。我甚至可以说：骑行有助于思考。福楼拜曾说‘人只能坐下来思考’，尼采反对这个观点，并提出‘只有前行时产生的思考才有价值’。而骑行则融合了尼采和福楼拜的观点，满足了他们两个人的条件：在骑自行车时，我们既坐着，又在前进！那么可以说，想要修习哲学，就骑自行车吧！”

尽管这些记者对亚里士多德引用的名人名言有些困惑，他们还是记下了这些惊人之语。可柏拉图似乎有不同意见：“亚里士多德，我不像你那么有激情。确实，骑自行车时，我们的思绪可以天马行空，这也会激发哲学灵感。但是，从一般情况来说，训练时，人很难集中注意力，沿着构架好的完善逻辑链进行严谨的思考。身体训练一定会影响智力活动。”

“我亲爱的柏拉图，我明白，对你来说，身体只是一个牢笼，一座禁锢着你的灵魂的坟墓。”亚里士多德激动了起来，“我知道，对你来说，感性只是理性的苍白反映。我知道，在你的生活中，运动占据了恰当的位置，它是你的爱好。你非常自由。但要知道，即使你不想参加环法自行车赛，还有很多年轻的车手做梦都想参加。不久之前，我还在学校里学习体育。我可以对你说，我们都是边骑车，边修习哲学。我们骄傲地称呼自己为‘逍遥学派’，我们是走来走去的哲学家，我们的思考因我们的运动而飞翔。如果我们在一个哲学概念上卡住了，就去骑自行车，等回来时就都想明白了。反之亦然，修习哲学让我们能相对地稍稍置身事外地审视自己的运动表现。在高中，我有很多朋友也认同这种哲学——以行动为导向的哲学。如果你担心参加环法自行车赛会妨碍你卓越的学术生涯，我可以给苏格拉底带句话，明年7月他们会很愿意照顾你的心情。”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亚里士多德，”柏拉图有点担心自己在队伍里的位置，还嘴道，“我当然非常愿意参加环法自行车赛，协助苏格拉底。我喜欢这项运动，它能让我更好地思考。训练产生的身体上的疲劳，能驱散身体的原始欲望——这些欲望有时让我深感困惑，我的思想也因此进步。各位记者，你们能理解的，对吗？”

突然被问到的记者们只能礼貌性地表达赞同。他们不仅没有全部理解，有的人甚至走神了，但是没关系：他们已经知道该写什么了。对自行车运动的思辨能力，这种对话的艺术（尽管有时有些尖锐），希腊人使用复杂晦涩的语句来表达自我的方式，这一切都足以引发热议。剩下的就只是如何撰稿了。

之后又有三名记者问了一些问题，来补充脑海中已有的想法。比如：运动员们在环法自行车赛的比赛间歇打算看什么书来消磨时间，哲学对制订比赛战略有什么帮助……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轮换着回答，却互不理睬。而苏格拉底沉默不语，就好像不在场一样。实际上，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他的存在。

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已经习惯了。他们深知苏格拉底时常会在解释到一半时突然停下来，“消失”了……他说，这是他的“心魔”在召唤他。而记者们忙于关注与亚里士多德和柏拉图的交流，根本没空关心苏格拉底。

可就在发布会即将结束，人们开始收拾东西的时候，苏格拉底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狡黠地问在场的人：

“你们认为，我们是否有能力在环法自行车赛上挑战世界上最厉害的运动员？”

记者们先是很吃惊，随即用笑容表示自己听到了。这不重要，名不见经传的希腊运动员能组成队伍，参加世界上最盛大的自行车比赛，已经很不错了！苏格拉底的问题也让另外两名希腊运动员大吃一惊。而苏格拉底依然微笑着，不顾队友投来的制止的目光，冷静地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觉得，我们是否有能力在环法自行车赛上挑战世界上最厉害的运动员？”

苏格拉底，作为哲学家，不喜欢回答问题，反而更喜欢提问。

苏格拉底，作为车手，不喜欢人们过多关注他车手和哲学家的双重身份。他希望，人们能根据他在运动场上的表现来评判他。

他决定了，为了明年7月能跟参加环法自行车赛的优秀运动员竞争，要加倍训练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