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当车哲家出发

第一圈开始。要尽快让机器运转起来,调整节奏。啊,是阿黛尔·范雷埃特,《哲学之路》的优秀主持人!节目刚好开始。今天的内容,是笛卡尔哲学中身体和灵魂的统一问题——和现实息息相关。车哲家用缓慢踩踏板的方式代替热身运动,比空腹训练时的频率稍快,阿黛尔在这时介绍了主题:

“《第一哲学沉思集》经常作为笛卡尔身心二元论的例子被提及。‘思考’‘形而上学’……这些都让人们想到,为了精神的利益排斥身体、物质、空间。然而,与前面五种沉思不同,第六种沉思试图讨论身体和灵魂的统一问题,这个问题直到今天都还在讨论。为了呈现笛卡尔提到的身体和灵魂的统一问题,今天我们邀请了一位嘉宾——夏尔·德圣塔克埃尔,他是新索邦大学[6]的讲师,法兰西公学院的讲师,知识研究所常任理事,还是普辅出版社出版的《笛卡尔,身体,灵魂及其他》一书的作者。在开始讨论之前,让我们先来听一曲比莉·荷莉戴的《身体和灵魂》。”

车哲家听着比莉·荷莉戴美妙的嗓音。天气不错,感觉很舒服。骑车的人不禁被节目吸引,几乎忘记了还有一场艰难的训练在等着自己。歌曲结束了,圣塔克埃尔的声音唤醒了他,提醒他看计时器。热身结束,一长段上坡出现了,这正是进行第一场练习的时机:10分钟的低速运动。

最开始,车哲家的思考还能跟上讲师的论证。圣塔克埃尔解释说,在笛卡尔哲学中,身体和灵魂的区别是为了证明它们的统一性,事实上,对更具象、更具有“时间性”的科学研究来说,形而上学只是绕远路罢了。但大约5分钟之后,车哲家不得不更加努力,好让自己坚持下去。强度还是一样,但是感觉更加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身体越来越疲劳。讲师的话语也不再清晰。车哲家的精神变得恍惚……圣塔克埃尔现在在讲述想象和概念的区别。加油,还有3分钟,只有3分钟……

让我们来看一下《沉思集》,里面提到的区别更加明显:

“例如,当我想象一个三角形时,我不仅把它构想成一个由三条线和其中的空间组成的图形,还把这三条线看作是我灵魂的力量和内在体现;这就是我所说的想象。如果我试图想象出一个一千边形,我会把它理解成一个由一千条边组成的图形,这和我认为三角形是一个只有三条边的图形一样简单。但是我不能像想象三角形的三条边那样想象一千边形的一千条边是如何组成的,也不能用灵魂的眼睛看到一千边形的现实。”

车哲家,毕竟是个车哲家,一点都没有听懂。现在要下坡了,他的眼睛里空空如也,只为训练结束了感到开心。而且不管怎么说,下坡时一旦车速加快,由于风的影响,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让头脑清醒了一会儿之后,他已经身处平地,重新开始思考这个哲学问题。“实际上,想象和概念之间的差别,正是灵魂存在的另一个现实证据。”阿黛尔·范雷埃特以天真又谦虚的口吻说道。

车哲家并不了解这种差别,所以他显然很难理解这种联系……而正当他要继续思考时,发现10分钟的休息时间已经基本结束了,现在要进行下一步练习:8分钟的30/30!

30/30的规则很简单:30秒时间的深度训练和30秒的休息交替进行,一轮一般持续8分钟,一共要做2轮……难度系数很高。更难的是开始下雨了。圣塔克埃尔开始严肃地敲击我们车哲家的节奏,这真是雪上加霜。

车哲家感觉到讲师正用学究一般的口吻嘲弄他,还明确地说:“尽管是精神感知到了疼痛,但疼痛也是我们拥有身体的证明。”这简直胡说八道!当车手听到“我思故我在,因为我能感受到我所感受的东西,所以我才存在”时,就变得很烦躁(身体上的疼痛让他更容易烦躁)。

车哲家感觉到愤怒席卷而来。但至少,这种烦躁并不是毫无用处:车哲家将他的愤怒转移到踏板上,这有助于完成训练。

但是他对第二轮练习有些担心,尽管自己很好地完成了第一轮。与此同时,风雨又再次袭来,这对他没有任何帮助。伴随着音乐——警察乐队的《痛苦之王》,他没怎么恢复体力,就重新开始了训练。前三个30秒的间隔,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在第三个30/30的30秒休息时间里,疲倦和暴风雨同时向他袭来。也正是这个时候,夏尔开始讨论“两个我”:“实际上,自我包含两个层面。上层,有一个‘我思’的我,是怀疑的我(‘这正是当下的我,一边休息,一边思考自己是否要完成这个练习。’车哲家自言自语道。);然后是真正的我(‘好了,30秒的休息结束了,要重新开始了。’)——那个感受到的我,有所体验的我,也是真实的我。”

在第4个30/30结束后,车哲家已经不怎么听收音机了。或者说即使听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当然,狂风暴雨的嘶吼影响了他的听觉。还有自行车的杂音,这台两个轮子的可怕机器在车手的沉重踩踏下扭动着。这种强度的运动和体力消耗让他头晕目眩,几乎进入了无意识状态。

车哲家认为这是灵魂的问题,就像某位水手在简单的仪表盘的帮助下引领着船一样。这对他毫无意义。他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知道谁在辩论什么,谁在提问,谁在回答。他听到的只是词语本身,而不是它们之间的联系。都是些纯粹的空洞的声音。

他在自行车上像魔鬼一样挣扎,这些声音始终陪伴着他,抚慰着他。完成第8个,也是最后一个30/30的练习后,他进入了第二种状态:眼前一片模糊,周围渐渐暗了下来,浑身发麻,还有恶心和想吐的感觉。

肯定是早餐后训练开始得太快,于是产生了低血糖反应,很正常,业余的人常犯的错误。这都是为了听电台节目,可他也只是断断续续地听着,还不能完全理解!他还剩下一个长距离的冲刺要完成,来“清空精力”。它们已经快空了……在纸上,这个冲刺练习是最简单的。但是现在,他连呼吸都困难,更别提骑车了……

然而,他不是那种会自我放弃的运动员。无论教练计划了什么东西,他都会执行到底。于是他喝了一口运动饮料,用两三分钟的时间集中精神,准备释放最大的能量,完成不那么合格的冲刺。他隐约注意到阿黛尔·范雷埃特读完了笛卡尔书中将人比喻成钟表的段落。这让他发笑,极度饥饿则让他更容易发笑。当他听到“患水肿的”这个词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尽管他不是很清楚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他一边大笑,一边在形成了积水的路上冲刺。他猛踩踏板,尽可能和雨的速度保持一致。考虑到外部环境,这场冲刺看上去很荒谬。但是我们的车哲家却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就像一台要爆炸的机器。他的身体在可怜的自行车上左右剧烈摇摆,以至于运动服后面口袋里的MP3也受到了影响。调频按键被压住了,车哲家耳朵里只能听到吵闹的沙沙声。他嘲弄地说“这也不错”,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则是“我和我的身体是一个整体”。

他的精神完全陷入了恍惚,是一种体能耗尽后的恍惚。他几乎像受虐狂一样享受着这一刻的快乐,又平静地骑了一小会儿,不在乎时间的流逝,也无视了持续肆虐的暴风雨。在这段时间里,他的灵魂在飘荡,甚至没有注意到一直陪伴着自己、从MP3中传来的沙沙声。

车哲家骑着自行车,自言自语,当身体无比难受、大腿像火烧一样、气喘吁吁的时候,很难进行哲学思考。当饥饿困扰着你、脱水注视着你的时候,理智也只能保持沉默(他想起“患水肿的”也指一个人总是觉得渴,这又让他笑了起来)。天气寒冷时,写作成了一种挑战。极度疲倦时,阅读都是煎熬。

车哲家一边骑车,一边告诉自己:总体来说,面对自然而迫切的生理需求时,思想不堪一击,而且微不足道。这是一个问题吗?要穷尽一切手段来驯服这个沉重的物质,阻挡真实的自我——灵魂起飞吗?“我和我的身体是一个整体”——他咀嚼着这句话。或者应该理解为:真实的人首先是一个躯体,这个躯体以自己的方式思考,同时消费着自己——这是个“活的”躯体。

不过,这位车哲家是谁?是尼采吗?

——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