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路上的行人相比,沿街的橱窗倒是领先一步变换了季节。
通往涩谷的青山大街两旁的时装店已经把秋装摆了出来,靠橱窗挂起了“夏装大甩卖”的条幅,可过往的行人多半还穿着短袖或是浅色的衣服。
论节气已经到了初秋,不过傍晚的大街上依然蒸腾着夏末的暑气。
泷泽秀树从地铁站出来,走在这说不清是夏天还是秋天的大街上,穿过一个十字路口,进了全部用玻璃幕墙装饰的大厦二层一家名为“WINDY”的咖啡馆。此时正值黄昏,夜幕还未降临。秀树很久没在这样的时候走进咖啡馆了,此时此地,都是今天约好见面的安达知佳指定的。
同立野分开以后,秀树决定重新调査一下东子的情况。他能想起来的知情者就是那位叫知佳的女子。先前虽然从东子口中听到过她几个朋友的事情,可见过面的只有知佳一人。一次跟东子约会之前,她正与东子商量工作,两人一同在酒店大堂等候秀树。见面之后,秀树邀请知佳一块儿吃饭,她或许出于客气,只寒暄了几句,就留下一张名片先回去了。
这回想要了解一些东子的情况,秀树才找出名片,给知佳打了个电话。“我能帮上什么忙呀?”知佳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答应了秀树的约请。
瞒着东子,单独跟她的朋友会面,秀树感到有些心虚。不过,他劝自己说反正没做什么愧对东子的事情,于是静下心来等候知佳。
秀树第一次光顾这里,觉得这家咖啡馆格外宽敞,有一面是吧台,里面并排摆放着各色洋酒瓶,或许到了晚上,这里就是酒吧了。秀树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要了瓶啤酒,隔窗眺望暮色笼罩中的街景。过了不到十分钟,安达知佳就到了。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虽说知佳好像一进门就认出了秀树,可秀树只是三个月前见过她一回,当时的一头长长的秀发已经剪短了,一时间还真没认出来。
“百忙之中把你请来,真是不好意思。”
知佳白衬衣外面穿着件绛紫色的外套,下面配一条酒红色的长裙,一眼望去还真像个服装师。
听东子说,服装师的工作就是在模特儿拍照片的时候,替她们准备好服装和配饰。知佳二十来岁的样子,她的活儿是由编辑来分派的,所以地位在东子之下,只是工作比较空闲,进进出出也比较方便。
秀树先问知佳喝点什么,接着聊起上次跟东子一块儿三人见面时的情形,还有今年夏天热得厉害什么的。知佳性格直爽,两人虽然初次单独见面,可她说话依旧那么坦率。
“说吧,今天找我有什么事……”
“不,不,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想打听一下向井的情况。”
“要说向井的情况,泷泽先生不是知道得更清楚吗?”
知佳似乎已经洞悉秀树和东子有着亲密的关系。
“那个,这阵子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还有谁会冷落像泷泽先生这么优秀的男人?”
“经常是被甩在一边的。”
“太可惜了。”知佳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神情。
“嗯,她……身体还好吗?”
“你们真的没见过面?”
“是没见过,所以才特地请你过来。”
“我的中介费可不便宜哦。”知佳顽皮地笑着说,“向井小姐身体很好,我三天前还见过她。”
“有什么变化吗?”
“没什么变化,工作起来还是那么麻利。”
照东子的说法,她应该已经怀孕五个月了,可知佳却一点都没有察觉,也许从外表看上去还不明显。秀树暂且转变话题:“她工作很顺利吧?”
“那当然,听说那个编辑部都归向井小姐管。”
“那么厉害?”
“我是外行不大清楚,不过好像美容还有烹调方面的文章差不多都是她一手包办的,有人说她当主编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知佳对东子大加赞赏,或许并不仅仅因为她的活儿都是由东子安排的。
“像她那样的级别,薪水一定很高吧?”
“您不知道吗?”
“我问过她,她笑着不肯告诉我。”
“年收入超过一千万了吧。”
“那么多啊……”
“这还只是现金工资。她们那家公司实行男女同酬。”
说到这里,知佳带着试探的目光问:
“难道泷泽先生想把她挖到自己的公司去?”
“不错,这说不定是个好主意。”
知佳有这个想法,反而能让秀树顺水推舟。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些,继续试探说:
“她应该有丈夫吧?”
“有啊,大概在贸易公司任职,不过孩子倒还没有。”
知佳说的跟以前从东子那里听来的情况是一样的。
“她的性格还是那么要强吗?”
“怎么了?”
因为突然改变了话题,知佳露出了警觉的神色。
“我觉得,女人要想在事业上积极努力,不要强恐怕不行吧?”
“那当然,总不能像在家里一样悠闲自在。”
听到这话,知佳淡淡地一笑,说:“我呀,就被向井小姐狠狠地批评过。”
“为什么?”
“是我不好。今年冬天,我孩子有点感冒……”
知佳看上去还像个单身,所以听她说有孩子,秀树感觉有点诧异。
“所以,我就跟她说孩子感冒了,想休一天假。她就说这么做太宠孩子了。”
“可孩子感冒了,也没办法呀。”
“泷泽先生也是这么想的吗?不过,大概是我说话的方式不太好。她说,孩子病了就理所当然要休假,这种态度是不能原谅的。”
“这也太严厉了。”
“也许,把话说得再婉转一点就好了。”
秀树请她也喝了杯啤酒,接着说道:“或许因为她没有孩子,这件事情就特别触动她的神经。”
“也许是吧。”
“那么,后来呢?”
“我正儿八经地向她道歉,她的情绪才转变过来。”
这种事情,光是跟东子单独见面,是根本打听不到的。
“这人真是太固执了!”
“固执倒也说不上,大概她是个一旦作出决定就很难改变的人。”
秀树觉得她的话好像已经切入了自己的正题,于是马上反问道:“哦?那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半年前吧,因为广告的事情和人闹僵过,您知道吗?”
“是什么广告?”
“是个叫Family Box的家庭服装广告。”
“啊,电视里也在播它的广告。”
“好像是为了那个广告能不能在《美特蕾丝》上刊登,发生了争议。”
Family Box是最近一下子人气急升的时装品牌,父母儿女一家子都穿着相同面料和款式的服装,显得其乐融融。秀树也知道,最近杂志就不用说了,连电视上也播起了它的广告,休息天全家老小还有爱犬穿着同样款式的衣服开车出去兜风,广告中的这个画面已经成了热门话题。
“她不想登Family Box的广告?”
“她的意见好像是这个广告不符合杂志的形象。”
秀树倒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情。
“不过,《美特蕾丝》的读者主要是二三十岁的女性,应该包括小姐和太太吧?如果是那样的话,就算登了年轻妈妈和小孩穿同样衣服的广告,也不能说有损于杂志的形象呀。那她的理由是什么呢?”
见秀树显得很好奇,知佳也就爽快地说下去:“那就不太清楚了,反正她好像是说广告里有孩子不太好。”
“可其他女性杂志不是也登过那个广告吗?”
“就是说嘛,可她说如果父母孩子成双成对地出现,家庭的色彩太浓,会造成突出家庭的印象,那不就会失去年轻一族,还有单身女性那部分读者了吗?”
秀树觉得这种说法听起来也有道理,不过家庭服装的广告不一定就会带来那么负面的影响。
“那,后来怎么样了?”
“结果,好像这事告吹了。”
“这种事情她一个人就能决定吗?”
“作决定当然也要考虑主编和其他编辑的意见,不过当时向井好像强烈反对……”
尽管秀树不明白东子为何如此强烈地反对,可他毕竟看到了东子身上有着自己以往不曾了解的一面。
“还是太固执了。”
此刻,秀树回想起东子说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时,她那天资聪慧的脸庞上隐隐透着任性的神情。
“确实是有那么点固执,不过平日里她倒是挺细心的,我生孩子的时候,她还给我送花来着。”
“那是庆祝孩子降生。”
“她说,因为没生过孩子,也不知道新生儿穿什么衣服,所以就送花得了。不过,她当时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什么了?”
“她说,以后就算当了妈妈,工作也还是拜托好好干呢。”
“她大概觉得,女人生了孩子,就会变得懒惰吧。”
“我也不太明白,也许是说孩子很可爱,怕我上班以后心里光想着家里的事情。”
秀树心想,自己的感觉没错,东子毕竟是个又能干又有事业心的编辑。
“真是太谢谢你了。事情正如我所想,那我就放心了。”
“就说了这么点情况,您不会介意吧?”
“不,不,已经足够了。”
再笨嘴拙舌地问下去,反而会引起怀疑。
秀树说了些客气话,叮嘱知佳别让东子知道今天会面的事,于是两人便分了手。
秀树收到东子的来信,是在他跟知佳会面后的第二天。下午会议结束后,他回到自己房间,发现桌上堆着的信件当中有一封是女人的笔迹,便伸手拿了过来,信封上写着“泷泽秀树先生”几个字,背面落款是“向井东子”。
亲爱的秀树先生:
分别之后,一向可好?今天是个特别高兴的日子,所以我写此信向你报告。
今天,我怀孕已经五个月了,我终于在区政府领到了母子手册,接着马上去医院让他们给我缠上了腹带。刚巧是照人家说的规矩,在“戌日”这天缠的。因为长时间的呕吐,我反而比以前瘦了,外表看起来不太像个孕妇,可当我让护士把雪白的绷带缠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时,心里顿时涌出一种切身的感受:我终于能将你的孩子生下来了。
从今往后也不用太担心会流产了,因为胎儿进入了稳定期,可以稍加放心。工作依旧忙忙碌碌,我想等忙过这阵,要开始一点一点准备婴儿用品了。
你工作也很忙吧,加油啊!下次再给你写信。
东子
读完信的一刹那,秀树有种眩晕的感觉。
这到底是封什么样的信呢?怀孕已经五个月了,第一次缠上腹带,女人将这种喜悦的心情告诉自己心爱的男人,可对方读了之后却觉得此信非同寻常。女人似乎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可对于男人来说,这封信所带来的无非是痛苦,甚至近乎胁迫。
秀树再也无心工作,他马上给立野打电话,告知信的内容。
“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立野似乎也吃了一惊,口气慌张地问。
“就是刚才。”秀树答道。
立野停顿了片刻,接着问:“她时常写信来?”
“不,以前出国的时候给我写过信,最近倒是……”
“觉得在电话里不方便说?”
“因为近来我工作也很忙,没有跟她见面。”
信封正面写的是秀树公司的地址,从这一点来看,她考虑到把信寄到秀树家里会惹出麻烦。
“即便如此,她也是胆大得可以啊。”
邮票上的邮戳显示信是大前天寄出的,那她大概在这之前一天去缠的腹带。信中说的因为呕吐人略微瘦了、把雪白的腹带缠在身上,这些情形写得确实栩栩如生;又说胎儿进入了稳定期,从今往后不用太担心会流产,所以要抽空去把婴儿用品都买好,这些话令秀树深感不安,甚至是恐惧。
“她还是爱你的啊。”立野插了一句。
在想要把孩子打掉的男人眼中可怕的事情,若是换个角度,站在想生孩子的女方的立场来看,却是执着而纯真的。更何况主动报告,没有向男方提出丝毫要求,这确实值得怜爱。
“干脆……”
秀树刚开口,就慌忙把话咽了下去。他想干脆让她如愿以偿,把孩子生下来,可这话如果说出口,一定会被立野骂的。
“看来已经没法把孩子打掉了。”
秀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丧气话,电话那头立即传来立野低沉的声音:“不能放弃!”
“……”
“那封信,最好马上烧掉。”
秀树点点头,把信塞进了口袋。立野像是在看着他的举动,问道:“美和子大概还不知道吧?”
“她那边应该没问题。”
“女人是很敏感的,你可要小心哦。不管她问你什么都要否认,而且要干脆。”
“明白了。”
电话挂断之后,秀树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继续抽起了烟。
从现在到下一个会议开始,只剩三十分钟了,可秀树却怎么也不想站起来。
他顺势将上身深深地埋进椅子里,沉思起刚刚读过的那封信。
尽管东子突然写信给他是有原因的,可说实话,东子的真实意图他现在一点也不知道。信上写的内容他自然十分清楚,不过两人之间似乎存在着根本的分歧。
男人觉得孩子一旦降生就是个累赘,因而惶惶不可终日,女人则悠然自得地只想着把孩子生下来,没有丝毫的犹豫,男人关心的是社会舆论和自己的地位,女人则心无旁骛,只沉醉于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回头想想信中那洋溢着喜悦之情的字字句句,就能看出对于怀孕这个事实,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截然不同的。
男人们一定认为做爱就是做爱,不会跟怀孕和分娩扯在一起,女人则把做爱到怀孕再到分娩看成是一个过程。女人要身怀六甲,男人却只知做爱,别无他顾,这实际上不就是两性之间最大的差别吗?
总而言之,女人对于性的想象是无限扩展的,从做爱到怀孕、分娩、育儿,一次性行为会向着无限的未来扩大、延伸。相反,对于男人来说,做爱仅仅是独立的行为,完成的那一刻也就是终结之时,而后便委顿下来,切实地感受到一种有限的快意。
有限和无限,男人和女人的感觉会相互碰撞,两者之间自然无法磨合。
思绪游移至此,秀树缓缓地站起身来。
无论如何,都很难将男人的逻辑强加于身怀六甲的女人身上。
女人想要生下孩子的意志,已经不能用通常的逻辑来解释,它早已超越理性和善恶,成为人这么一种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
“想让她断了生孩子的念头,也许是办不到了……”
就在秀树自言自语的时候,秘书进来通知他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那天晚上难得没有饭局,秀树早早地离开公司,来到位于赤坂的酒店地下那家运动俱乐部,练到微微冒汗之后,独自一人在一楼的餐厅里吃了晚饭。他平常很晚回家,像今天这样理应早点回去,可转念一想,在家里跟妻子打照面,要是再为东子的事情心里七上八下,反而会被她刨根问底。
再这么一天天拖下去,不但延误了时机,连工作都会受到影响。秀树心想,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怎么着也得画出条底线,所以有必要先确认一下能够把孩子打掉的最后期限。
秀树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决定给一个叫野本的妇产科医生打电话。他是秀树高中时代的朋友,眼下在品川开了家产科医院。秀树担心在家里打电话会被妻子听到,于是用俱乐部电话亭里的公用电话拨通了野本家的号码。
八点已过,野本正好在家,他马上接起了电话:
“怎么啦?你老兄可是难得来电话呀!”
听到野本这句话,秀树连忙请他包涵自己久未联络,随后若无其事地说:
“还有啊,我想请教点人工流产的事情。”
“是你的相好吗?”
“不是,不是,我哪有那样的艳福啊。”
秀树谎称一个关系很好的晚几级的同学遇到了麻烦,还简短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总之,好像已经怀孕五个月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打胎?”
“已经五个月了,没错吧?”
“听说前两天去把腹带缠上了。”
“当然啦,怀孕五个月也不是不能打胎,只是觉得不太好。”
“这么说还是晚了?”
“依照法律,怀孕期超过二十一周再加六天,就禁止打胎了。按月份来说,大概是六个半月。”
秀树得知离堕胎的最后期限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暂且安下心来。
“腹带是要到五个月才缠的吗?”
“嗯,大概是在这个时候。”
“那样做,是为了保护肚子里的孩子……”
“有这个效果,还可以不让腹部受凉。而且缠上腹带之后胎位就稳定了,走起路来也比较方便。”
尽管妻子已经生了两个孩子,可秀树对这些事情却一无所知。
“说是要在戌日这天去缠的……”
“那是因为狗产起仔来十分轻松,传说在戌日缠腹带就能顺产,不过眼下可是连狗都做剖宫产的时代喽。”
“狗也做剖宫产……”
“狗也变得奢侈起来了。”
野本像是苦笑了一下,可秀树却笑不出来。
“那就是没什么重要的意义喽?”
“只有日本人才缠腹带,也有穿高腰束身裤之类的,美国人基本上都不缠。”
“那样的话,没关系吗?”
“我觉得,与其一本正经地缠上腹带,保护得好好的,还不如顺其自然。”
看来,缠腹带的最大意义或许只是为生孩子作好心理准备。
“还是回到刚才说的事情,打胎的话……”
“怀孕超过五个月,打胎就跟分娩一样,不住院可不好办呢。”
“要住几天?”
“两三天吧,有的要住一周左右。”
“你那里可以做吗?”
野本似乎想了想,停顿片刻后答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最好还是回避吧。”
“不过,没有什么法律方面的问题吧?”
“就算没有,怀孕超过五个月的话,已经跟普通的胎儿一样了,总觉得这样做就是见死不救……”
“见死不救?”
“如果想让孩子活下来,是完全办得到的,所以虽然不会受到法律的惩罚,心里总是不会好过的。以后,还会做噩梦的。”
确实如野本所说,怀孕超过五个月再去打胎,对胎儿当然是相当残酷的,对于母亲的身体也是一种莫大的摧残。
“哦,这就难办了。”
“你如果实在为难,一定要做的话,我也只能帮这个忙,否则我是真想回绝。”
心事被人猜中,秀树的神色立刻慌张起来:“哪里,哪里,芝麻大的一点事耽误了你那么长时间。”
秀树对自己突然打这个电话表示了一番歉意,接着说下次有机会见个面,随后放下了听筒。
俱乐部显得门庭冷落,秀树在游泳池畔的茶座边喝咖啡,边冥思苦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呢……
秀树此前一心想要说服东子去打胎,现在听野本说,把五个月大的胎儿打掉,那就跟杀人没什么两样,他再也没有心情去说服东子了。
以前读过的一本书上写着:女人如果身体虚弱到经不起孕期反应,或者在经济上没有养育孩子的能力,那么人工流产是被认可的。可现在这些都不成问题,那就理应让她如愿以偿把孩子生下来。女人好不容易有了身孕,又坚持要生下孩子,再去强迫她堕胎,那是违反天意的,身为一个人不应该这样做。
想到这里,秀树心慌得左右摇头。
“不行,不行……”
这样就变成自己顺着东子的想法,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了。
的确,如果同意她把孩子生下来,眼下心情也许会舒畅些,可就像立野说的,这会给将来埋下巨大的祸根。一旦同意的话,自己苦心经营建立起来的家庭就会风雨飘摇,进而被认定为下任社长的地位也会岌岌可危。为了保住现在的地位,就算对不起东子,也只能让她去把孩子打掉了。
“就那么办吧。”
秀树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转瞬之间,他脑中又闪出另一个念头。
跟自己相好的女人怀孕了,这时男人就要她打胎,似乎只考虑自己是否方便,不过其中也有相应的理由。或许这是在狡辩,可两人上床的时候,东子说过没关系,绝对不会怀孕,戴上那玩意儿反而不爽,秀树这才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尽管那样,东子后来说自己怀孕了,还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秀树内心深处也有一种受骗的感觉。说白了,这简直就是意想不到的灾难。
在这种状态下,即使把孩子生下来,往后两人的关系也别想好到哪里去。况且她是个有夫之妇,只要不离婚,那她就终生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就算离婚,独自抚养孩子,仅仅一个单身女人,日子也不好过,最终的结果只能是让刚刚出生的孩子陷入不幸的境地。
从长远的眼光来看,如果考虑到将来,那么堕胎无论对于秀树、东子,还是周围所有的人,应该都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当然肚子里的孩子的确可怜,但事到如今,也只有横下一条心,让她去把孩子打掉了。
在脑子里兜了几个圈子,秀树最后还是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终于把那不堪重负的腰挺直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