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行宫与佛光禅影

有唐一代,寺院林立,僧侣无算,宗派众多,是中国佛教的鼎盛时期。终唐之世,佛教广泛流行,禅宗弘传甚盛,在唐代行宫里因而也闪耀着迷离惝恍的佛光禅影。

贞观五年(631),唐太宗下诏以庆善宫为穆太后建慈德寺。[宋]志磐撰,释道法校注:《佛祖统纪校注》卷四十,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911页。贞观二十二年(648)六月,唐太宗巡幸玉华宫,敕召玄奘法师赴宫。太宗询问玄奘正在翻译的《瑜伽师地论》,他详览完毕后对侍臣们称赞“佛教广大”,“因敕所司简秘书省手写新翻经论为九本,与雍、洛、并、兖、相、荆、扬、凉、益等九州,辗转流通,使率土之人同禀未闻之义。”[唐]慧立、彦悰撰,孙毓棠、谢方点校:《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六,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141页。玄奘盛请唐太宗为之作序,太宗撰《大唐三藏圣教序》,《全唐文》卷十,唐太宗《大唐三藏圣教序》,第119页。后来皇太子李治又作《述圣记》。《全唐文》卷一五,唐高宗《述圣记》,第178页。是时,京城众僧请将序、记镌于金石,藏之寺宇。此乃怀仁《集王圣教序》、褚遂良书《雁塔圣教序》和《同州圣教序》。缘于玉华宫的《大唐三藏圣教序》不唯以其后来的碑石书法而闻名古今,而且以它是中国佛教史上的名篇而著称于世。玄奘此行在玉华宫达四个多月,他完成了《六门陀罗尼经》《菩萨藏经》《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等佛经的翻译,于当年十月才随唐太宗返回长安。《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七,第154页。贞观二十三年(649)四月,唐太宗到翠微宫避暑养病,召玄奘同往,为说佛法及五印度见闻,太宗深以不得“广兴佛事”为叹。唐太宗病逝翠微宫,此后再无皇帝幸临翠微宫。然而,天子不去,僧人仍来,翠微宫中的佛事活动依旧进行。时至今日,在翠微宫旧址尚有舍利塔残体、释迦牟尼佛结跏趺坐相佛像等佛教遗物。李健超等:《唐翠微宫遗址考古调查简报》,《考古与文物》1991年第6期。

史载,贞观八年(634),文德皇后从唐太宗幸九成宫,染疾病危,太子李承乾奏请大赦罪人并度人僧尼“庶获冥福”,“后固止之”《资治通鉴》卷一九四,唐太宗贞观十年,第6121页。。可是,事隔不到20年,永徽四年(653),其子高宗李治即在九成宫附近雕造了慈善寺石窟。慈善寺石窟坐西向东,自北向南依次分布3窟,各有坐立主佛、陪侍菩萨数尊。石窟南部有摩崖大小龛共计19所,龛内造像组合以一佛二菩萨居多。窟龛造像工巧绝妙,带有高宗年间佛像注重刻画形体健美写实的新特点,具有鲜明的唐代艺术风格。常青:《陕西麟游慈善寺石窟的初步调查》,《考古》1992年第10期。除了慈善寺石窟,在九成宫周围,规模较大的摩崖造像还有麟溪桥摩崖造像、西郊石佛崖造像和喇嘛帽山摩崖造像。麟溪桥摩崖造像现有19龛,大约开凿在高宗和武周时代。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麟游县博物馆:《陕西麟游县麟溪桥佛教摩崖造像》,《考古》1995年第10期。九成宫周围的摩崖造像和石窟是唐代帝王从事佛教活动的历史见证,是弥足珍贵的唐代佛教实物资料。

唐高宗李治对法师玄奘恩宠不减其父当年。显庆二年(657)二月,唐高宗驾幸洛阳宫,法师亦陪从,安置在积翠宫继续译经。同年四月,高宗车驾避暑于明德宫,法师又亦陪从,安置在飞华殿。《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九,第203页。显庆三年(658)二月,玄奘随高宗返回长安,七月,敕居西明寺。京城人众竞来礼谒,玄奘深恐译事无成,显庆四年(659)十月,“法师从京发向玉华宫,并翻经大德及门徒等同去,其供给诸事,一如京下,到彼安置肃诚院焉”《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卷十,第215页。。此后5年,玄奘没有离开玉华宫,在此展开了他翻译经论、弘扬佛法的伟大事业。玄奘在玉华宫云光殿编译了法相宗的代表著作《成唯识论》,在玉华殿首译了《大般若经》,在嘉寿殿翻译了《辩中边论》,在庆福殿翻译了《异部宗轮论》,在明月殿翻译了《大毗婆娑论》,在肃成殿翻译了《唯识论》。[唐]智升:《开元释教录》卷八,台湾佛陀教育基金会1990年影印本《大正藏》第55卷,第556—557页。终因力疾译经,多年劳累,麟德元年(664)二月五日,一代名师玄奘圆寂于玉华宫。玄奘译经玉华宫,在这块平凡的土地上留下了他那神奇的足迹。据说,在圆寂一个月前即麟德元年(664)正月三日,玄奘亲往兰芝谷礼辞俱胝佛像,这就是今天玉华宫遗址北区兰芝谷悬崖石窟。窟内有佛龛八处,石穴一段;两龛之间的石隔墙上刻有莲花、菊叶、缠枝卷叶、执戟力士、骑士等浮雕,虽经风化,但浮雕轮廓依然清晰可辨。卢建国:《陕西铜川唐玉华宫遗址调查》,《考古》1978年第6期。石窟内原有石刻佛像座和佛足印各一件。石刻莲花形金刚座,上雕莲瓣装饰纹样,侧刻“唐高宗龙朔二年三藏法师敬造释迦佛像供养”19字,传说是释迦牟尼于菩提树下成佛时所坐,能“上达地面,下据金轮”,被视为佛门世代虔诚礼拜的圣物,系国宝级珍贵文物。石刻佛足印,佛足长50cm,宽20cm,据说是玄奘法师从印度拓印回来,请名匠仿制而成敬奉供养,这是中国最早的佛足造像。韩伟:《陕西的佛足造像》,《考古与文物》1980年第2期。

女皇武则天特重佛法,对于禅宗首领神秀,“则天闻其名,追赴都,肩舆上殿,亲加跪礼,敕当阳山置度门寺以旌其德。时王公已下及京都士庶,闻风争来谒见,望尘拜伏,日以万数”《旧唐书》卷一九一《神秀传》,第5110页。。由是禅风大著。圣历三年(700)七月,武则天幸三阳宫(属今河南登封),“有胡僧邀驾看葬舍利,上许之,千乘万骑,咸次于野。”[宋]王溥:《唐会要》卷二七《行幸》,中华书局1955年版,第517页。

“二圣”以降,除了玄宗崇道和武宗灭佛之外,唐代诸帝大都媚佛,其于行宫中亦多有显现。至德元年(756),唐肃宗在灵武,“诏沙门百人入行宫,朝夕讽呗”《佛祖统纪》卷四一,第954页。,以祈佛佑。长庆二年(822)十一月,唐穆宗命景王率禁军五百骑侍从皇太后幸华清宫石瓮寺。石瓮寺即福岩寺,位于骊山东绣岭。寺西半山,悬泉流水,水滴石穿,其形如瓮,故称石瓮寺。石瓮寺,“开元中以创造华清宫余材修缮,佛殿中玉石像,皆幽州进来”,叩之如磐,精妙无比,“寺僧于上层飞楼中悬辘轳,叙引修笮长二百余尺以汲,瓮泉出于红楼乔树之梢”《全唐诗》卷五六七,郑嵎《津阳门诗并序》,第6565页。。华清宫石瓮寺在唐代香火极为兴盛,至今佛门信徒仍时去朝拜。

文人学士寻幽探胜,蹑足行宫佛寺,或游览,或访僧,或读书,或隐居。华清宫石瓮寺就曾经是唐代文人学士的常去处。唐人郑嵎自谓:“常得群书,下帷于石瓮寺僧院,而甚闻宫中陈迹焉。”《全唐诗》卷五六七,郑嵎《津阳门诗并序》,第6561页。唐人范朝、马戴、王建各有《题石瓮寺》诗1首,储光羲、权德舆各有《石瓮寺》诗1首,率皆当是游览石瓮寺之后所作。石瓮寺僧舍禅房常是游人投宿之处。大历十才子之一卢纶曾经投宿石瓮寺,其《宿石瓮寺》诗云:“殿有寒灯草有萤,千林万壑寂无声。烟凝积水龙蛇蛰,露湿空山星汉明。昏霭雾中悲世界,曙霞光里见王城。回瞻相好因垂泪,苦海波涛何日平。”《全唐诗》卷二七九,卢纶《宿石瓮寺》,第3171页。早年为僧的“苦吟诗人”贾岛曾往石瓮寺访僧,其《寻石瓮寺上方》诗曰:“野寺入时春雪后,崎岖得到此房前。老僧不出迎朝客,已住上方三十年。”《全唐诗》卷八八四,贾岛《寻石瓮寺上方》,第6683页。也有学子以华清宫石瓮寺清幽静谧前来读书,王建《秋夜对雨寄石瓮寺二秀才》诗说:“夜山秋雨滴空廊,灯照堂前树叶光。对坐读书终卷后,自披衣被扫僧房。”《全唐诗》卷三〇一,王建《秋夜对雨寄石瓮寺二秀才》,第3435页。文人学士蹑足行宫佛寺,为唐代行宫佛教文化增加了新的内容。

李唐之世,佛教大盛,其于行宫,唐代帝王或开窟造像,或兴建寺庙,或舍宫为寺,广做佛事。三藏法师玄奘于翠微宫、玉华宫潜心译经,在唐代行宫里谱写了中国佛教史上的灿烂篇章。唐代皇家行宫与梵宇寺庙并蒂相连,交相辉映,映射出缕缕佛光禅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