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吾熟与城北徐公美?

突来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距萦娘最近的俏丽俾子几乎肉眼可见金钗没入吹弹可破的玉颈,只是她已来不及阻止。

忽然,一阵疾风掠过,掀起缕缕青丝,继而萦娘紧握金钗的拳头重重地捶在了脖颈间,发出一声闷响,在场无不心悬一处。李义协虽与母亲常年怄气,却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慌忙扑将去救,众人亦是紧随其后,忧心前去探看,这才发现,那三支金钗不知何时,已然落在了尉迟敬德手中。

恍惚间,李君羡想起了尉迟敬德有一项冷兵器时代令人背后发凉的绝顶技能——夺槊。

曾经还因此技能被擅长马槊的齐王李元吉所妒,却是在适才千钧一发之际,将三支金钗看做马槊,于众目睽睽之下,轻松扫过手来,救了刘萦一命。

若依敬德以前的性子,今日非得好好训斥夫妻二人一番,只是适才萦娘的行为,让他想起了早亡的妻子。也是因此,敬德人生第一次学着说软话道:“若是还念我尉迟敬德这个兄长,今日之事就此作罢,萦娘好生照顾五郎,五郎也给我打起精神,若再要死要活,从此我绝不踏入你崇贤坊半步。”

“还有你这小崽子!”敬德说时,顺手拎起李义协的耳朵,“生养在五郎与萦娘手中,算你小子造化,就凭你这些年惹出的乱子,若在我尉迟家,屁股早开花不知多少回了。”

李义协极力挣脱,却动弹不了敬德那张大手丝毫,只能哀求道:“协儿知晓了,伯父轻些,耳根若断了,日后就没法再听伯父教诲了!”

闻言,敬德怒气稍减,大手一挥,像是扔皮球一般,将李义协扔进萦娘怀中:“这才是好娃儿!既然你阿耶开了金口,伯父我又岂能坐视不理?只是你这小崽子如今在长安名声坏透了,没有哪家敢将女儿托付与你,改日待伯父向圣人为你讨个职位,磨砺个一年半载,洗去你沾染的坏毛病,就凭你阿耶这幅身形底子,不愁没人上门提亲。”

“阿耶竟然学会谋断家事了?”尉迟宝琳犹如看天神下凡一般看着父亲,这么多年来都是他在父亲后面擦屁股,今日虽说断的是叔父家事,可也让他感到一丝欣慰。

而在场熟悉敬德的人,也是被他这一改变看得大吃一惊:打铁的憨憨不仅学会了忍耐脾气,还懂得为人考虑了,是做梦还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啥子看?你叔父还卧病在榻呢!”

这一巴掌,让如梦如幻的尉迟宝琳找回了一丝婚前被阿耶每日追着用腰带抽打屁股的感觉,紧接耳畔响起的粗鄙之语让他意识到,阿耶还是那个颜色不一样的烟火,他也得继续做坚强的泡沫。

偷瞄了一眼榻上惊魂未定的李君羡,宝琳俯首道:“孩儿医术尚浅,只能暂保叔父性命,至于根治之法,尚需请教英国公,或是去终南山寻觅名魁大医孙思邈。”

闻言,李义协近前恳切道:“还请宝琳兄长先稳住我阿耶病痛。”

“倒也不难!”宝琳扶起李义协,诚然道,“叔父病痛多因堂前银杏粗茂,如今之计,当需尽快为叔父寻一处温暖干燥之处,再借药汤祛除体内寒毒。”

缓过神来的萦娘,凤眸斗转,急声应道:“家中前堂倒是干燥舒适,只是……”

宝琳知晓萦娘顾虑,哪有一家之主栖居于仆人所住之地?只是谎言已出,演戏演全套:“眼下救命要紧,礼节且搁置一边,萦娘莫要诸多顾虑,快让人去熬些姜汤,若是家中还有冬参,也一并熬些,先帮叔父驱驱体内寒气。”

也亏得宝琳处事不惊,众人在其有条不紊的指挥下,很快便腾出来一间屋舍,帮李君羡灌下吊命参汤。

申时三刻,李君羡恢复了气色,敬德见状,满心欢喜地看着宝琳:“行啊!小子,阿耶平日没白疼你。”

宝琳自始至终都以为李君羡是想借托孤,好好整顿整顿家中琐事,于是也照猫画虎,借着父亲难得夸赞自己的机会,劝诫道:“还是算了吧,阿耶把自己性子收一收,平日在外少惹些祸事,孩儿在家中也能清闲片刻,那便是对孩儿无上疼爱了。”

“你小子还蹬鼻子上脸了?”

敬德说时,熟练地抽出腰间玉带,宝琳知晓适才这番叮嘱不仅白说了,还引火烧身,忙推阻道:“阿耶且慢,还有一件大事,尚需阿耶与义协同去。”

“别想着溜之大吉,今日你敢教训为父,就别怕屁股挨揍!”

“告假!告假!”宝琳连连闪避着敬德手中的腰带,“叔父尚需调养月余,而叔父身为太极宫玄武门戍卫,职责重大,告长假当需亲自面呈陛下,亦或家人递上请急奏表。”

“那让义协小郎君去便是了!”尉迟敬德不依不饶地追逐着。

尉迟宝琳情急之下,一把抓住玉带,愤愤道:“阿耶怎就不开窍呢?义协尚未冠礼,无有功勋,怎得进入京大内重地?还需阿耶这位鄂国公牵引,才能面见陛下啊。”

恍然大悟的敬德收起腰带,抚摸着宝琳的幞头,憨憨笑道:“阿耶确是没有白疼你,这顿打就免了,不过,日后少在我面前啰哩啰嗦。”

看着父亲大步出门,唤上义协冒雨远去的背影,宝琳不禁摇头叹息:“有父如此,真叫做儿的为难啊!”

而榻上的李君羡却是从今日的多般突变,想起了心理学中的主观幸福感。

简单来说,年少时我们有许多亲密无间的朋友,然,当入世后,有一天需要这些朋友伸出援手时,他们会出于各种原因躲避推辞,与我们之前对这些朋友的认知大相径庭。

究其原因,在于没有利益牵扯之前,人类的幸福感并不在乎发生了什么,而是人类潜意识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做出了主观的自我解释,从而感到幸福。而当更多因素掺杂近来后,现实迫使人类重新客观审视此前的幸福感。

这种现象,秦汉时已有人探知,《战国策·齐策一》有一篇《邹忌讽齐王纳谏》,文中邹忌因窥镜自视,分别问妻、妾、客人‘吾熟与城北徐公美?’

其中邹忌‘自视’为主观幸福感;妻、妾、客人因各种原因而赞美,视为现实百态;而邹忌能拨开云雾,明白其妻私他、妾畏他、客人有求与他,是因为邹忌客观地审视了三人的目的。

这种主观幸福感套进穿越后,也会迸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就拿李君羡来说,在李君羡本体的记忆中,他儿子李义协是个翩翩美少年,唯一的缺陷就是几近冠礼仍未婚配,一直是他的心头大事。而妻子刘萦贤惠持家,与他同甘共苦一路走来,从无怨言,唯一的缺陷就是好胜心强,喜欢与人攀比。

而当另一个意识主宰了李君羡后,以客观的目光去审视他的夫人与儿子时,二人真实的一面这才展现出来。(行文需要,现实太过残忍,不建议作死。)

反面例子便是今日关切备至的尉迟敬德,在本体的记忆中,敬德自玄武门后,持功骄横,蛮横无理,常以功勋威胁本体为他单独斫脍,好在去年被李二调去了宣州,这才清闲一年。这也是李君羡今日佯装病危,没想到会招来父子二人的原因。

如果日后仅仅以本体潜在的自我主观意识(可以简单理解为生前记忆),和历史教科书上所学的那点皮毛知识,与初唐形形色色的人物打交道,怕是不等李二寻个‘莫须有’的罪名,自己早已身首异处了。

确是该重新审视本体的记忆,以及教科书中的初唐历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