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热血少年

年轻人给一点阳光就灿烂,此前有尉迟伯父为李义协撑腰,亲自要去向圣人为其请职,继而有太子殿下对他刮目相看,半月来又接连新获无数长安贵胄子嗣为伴,父亲亦是一改往日严厉,不断在背后为他鼓舞打气,年少轻狂的李义协不飘飘然也就怪了。

既是父亲询问他的意见,定然也是心高气傲,不愿热脸去贴赵郡李氏的冷屁股。但见李义协虚心请了一礼:“待宾伯父好意,小侄与父亲感激不尽,只是小侄心中仍有疑惑,斗胆向伯父请教。”

“但说无妨!”李孟尝虽然说得痛快,不过心中已悄然念起眼前这小崽子在长安的名声,沙场征战多年的他,竟不由被初生的牛犊顶出一丝悔意。

侧眼再向父亲请示,得到首肯,李义协大袖舞起,拜道:“去年小侄曾与伙伴去伯父宅院所在的静安坊玩耍,有幸目睹清河崔氏携老扶幼,前来为伯母庆贺生辰,方知伯母出身清河崔氏。那一场盛宴之恢弘,让小侄大开眼界,散席后,特邀出几位倾城美眷闲聊,其中有几位姊姊倒是对小侄印象不错。”

话到此处,萦娘已知小崽子要做甚了,忙拖拽他的衣袖,李义协却不以为然:“小侄便是想问,入族后,不知伯父伯母能否怜爱小侄,为小侄于清河崔氏寻一如花美眷结成姻亲?”

李孟尝暗紫的脸几乎拉到了地上,他能想到这小崽子会问一些奇怪的话语,却怎么也没料到,这小崽子人小鬼大,竟想着以赵郡李氏为跳板,去攀结清河崔氏的姻亲,其野心还倒真没有辱没他长安小霸王的名号。

默自顿了顿,李孟尝圆溜溜的眼珠子峰回路转:“贤侄年纪轻轻,竟有如此心气,伯父深感惭愧。既是少年英雄追慕佳人,伯父自当回去与你伯母商议,看能否说动清河崔氏,成全贤侄美梦。”

“全仰仗伯父了!”

李义协诚然拜了三拜,还不忘叮嘱:“此事若成,待到秋收朝廷禄米下放,自当供奉赵郡李氏宗族。”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李孟尝咬牙拍打着他这可爱又不失分寸的贤侄肩膀,今日确是栽在这小儿手里了,回去还不知如何向宗族交代呢?

李孟尝刚被送出乌头门,屋内萦娘却是渐生悔意,只见她绣眉紧皱,朱唇憋着一股怨气,李君羡还视若无睹,暗自高兴,彻底激怒了她:“入族赵郡李氏确是耗费财物,然,如今协儿长大成人,又有尉迟兄长与一众伙伴帮其引荐,想来暮春时节,圣人便能为其安排一二职位,以你耶俩俸禄,纳捐入族应该不成问题,又何故欺待宾,去寻甚清河崔氏,结成姻亲,那清河崔氏向来眼高于顶,姻亲是那般好结么?”

萦娘越是这般说,榻上李君羡越是笑得开心,一旁的管家鲍伯也对此深感不值,连连劝慰已经快哭出声的萦娘。

正在这时,李义协送客归来,奉上一盏香茶为阿母压惊,笑嘻嘻地问道:“阿母可知圣人近几日在忙碌何事?”

“朝廷政事,我一妇道人家,与谁相知?”萦娘没好气地踢了一脚李义协,“你耶俩通同一气,为娘着实高兴,可别总戏耍于我啊。”

自了解萦娘与长安一众武官夫人出去游逛,是为了他的前途,李君羡也决定不再欺她,于是将高士廉等人为李二修撰《氏族志》一事娓娓道来。

经历南北朝征战后,隋唐时仍存在四大门阀,其中山东氏族尚婚娅,江左士族尚人物,关陇士族尚冠冕,代北士族尚贵戚。李唐立定天下后,关陇入朝,江左代北没落,唯有以崔、卢、郑、李、王为首的山东士族根深蒂固,引得一众朝廷大吏攀结姻亲。

士族本就与皇权不利,李二岂能容忍山东士族凌驾于皇权之上,故此,借贞观六年查出的几大氏族卖婚舞弊嫌疑,特令高士廉等人刊正姓氏,修撰《氏族志》

关乎士族命运,高士廉等人多鸡贼啊,从贞观六年修撰至贞观十二年,也就是那日尉迟敬德带李义协去门下省面圣时,李二才拿到了第一版《氏族志》,观后,破口大骂:“山东士族世代衰微,全无冠盖,而靠以婚姻聚财,何以为世人重之?”

继而明确指示:“无须论数世以前,只取今日官爵高下作等级!”

此言一出,满朝震动,近几日,长安上下都在因此事而频频走动,这也是赵郡李氏为何屈尊,派遣李孟尝亲自来拉拢李君羡的原因。

政事太过纷杂,萦娘虽说久在长安,却也是因不了解其中利害,一时间未能完全理解,凤眸一闪一闪,诺诺问道:“五郎之意,是待宾还会再度前来?”

闻言,耶俩相视一笑,李君羡回道:“确是会来,只不过所允诺的清河崔氏姻亲应该没了下文,多半会改为减少入族纳捐的财物。”

一听纳捐财物有所减少,萦娘以为耶俩适才吹拉对唱,便是为此,贪心又起道:“那待宾下次再来,便应下此事吧。”

“我的好阿母怎就不开窍呢?”李义协一把拉过母亲,一家人围在榻前,“如今圣人起了打压士族之心,阿母还要借赵郡李氏庇护,浪费财物不说,与圣人之意相违,日后我与阿耶还如何晋升?”

“竟是这般道理!”萦娘恍然大悟。

略一斟酌,不知又念起了何事,玉手拽过儿子的软脚幞头,好奇道:“此事你阿耶明了倒也不怪,只是你这小崽子从何处得知?”

“嗐!这有何怪?”李义协大袖一摆,起身眉飞色舞道,“如今孩儿与宝琳兄长一众伙伴交好,每每有事,都邀孩儿前去旁听。《氏族志》一事闹得满城风雨,同伴中不乏有承父辈荫泽,与山东士族联姻,自是议论纷纷,孩儿全都听进心去了。”

萦娘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瞧瞧,为娘说甚来着!亲君子远小人,你这才与宝琳少卿相处几日,便有了如此智慧,往后可要与早前结交的那群狐朋狗友断绝往来……”

李君羡不禁暗笑,什么狗屁亲君子远小人?尉迟宝琳聚长安一众公爵子弟于一堂,大论特论朝堂之事,不过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士族报团取暖,与天朝建国后的大院子弟一般无二。区别在于这些公爵子弟可以光明正大得到父辈们的荫泽,不变的是,报团取暖的同时亦可向低品级的武将子嗣和平民彰显他们的身份,为人敬仰。

李义协能有幸加入,无非是人家看上了他背后那些小混混,能广传众人威名的同时,做一些跑腿力气活。

而掐灭这群萌芽中的新士族之人,便是李治和他的打手武媚娘。

年少轻狂,自是忍受不了母亲滔滔不绝的教子篇章,李义协反劝诫母亲道:“孩儿今日所言,皆乃宝琳兄长等人私下密谈,阿母切不可与外人道说。”

“为娘又不是那瓢嘴之人,何故道与外人?”

若不是知晓母亲脾性,李义协才不会多嘴叮嘱,心下打定,日后诸如此类政事,还是多与父亲商议。

话言未了,堂前传来一声朗笑:“何事不能与外人道说啊!”

其声音之熟悉,已经让卧榻半月有余的李君羡产生了肌肉及精神上的连锁记忆,这不,话音一落,他便脸色晦暗,牙齿打颤,胃里不由自主翻江倒海起来。可怜萦娘不知其中因果,还喜迎上去,引狼入室道:“英国公万福!”

李义协则亲切邀过一脸祥和的英国公身后那位看起来有些羸弱不堪,眼神满是懵懂的小郎君:“昨日一别,未及想念,思文贤弟这便来我崇贤坊了。少顷,待阿耶吃了药汤,我定要与你好好玩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