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疯狂的河卵石(下)

享受李君羡的亲自按跷待遇,崔知悌终于心满意足,聚众人于厅中,将救治秦叔宝的步骤一一言说,并耐心解答了他们心中疑惑,众人这才稍有松懈,只是夜已入深,不宜再惊动卧榻上的秦叔宝,于是先安排各家休息,等待天亮备好所需药草器械再行医治。

崔知悌虽说滑头,医道上却十分用心,秦家人都去歇息了,仍挑灯为秦叔宝清理溃脓的伤口。而晚间目睹了秦府上下的行动能力后,李君羡深知,让这群人戮力一心绝无可能,唯有命令传达到手中的一刻,才会有所行动,于是寻来笔墨,将此后的部署一一写明。二人竟这般熬直天色麻亮,才就地小憩。

朝阳滚滚东升,寺观的钟声响了又响,奴仆成群结队吵嚷着鱼贯出门时,亦未曾惊醒酣睡中的秦府女眷。几近午时,几束金光斜照进偏厅,洒落在秦叔宝稍有气色的脸庞,两个孩子借着为父亲清洗面容的机会,将昨夜商定的救治之法细说与他。秦叔宝倒也坦然,谢过崔知悌后,便任由其做主。

反倒是崔知悌极度心细,不厌其烦地为秦叔宝宽解:“此事非一日之功,今日只是为君侯溃脓的手脚上药,防止继续恶化,而后再行施针,至此,每日仍需查验君侯恢复状况,酌情施针,加之五郎建议为君侯脚掌施行按跷之法,助力君侯脾胃恢复,如此往复月余,方能见效。”

“如此可要劳烦崔郎中了。”秦叔宝带着儿子连连致谢。

“君侯挂心了,昨夜商定后,五郎已然安排府中奴仆为在下去民部呈报,至于其他琐事,君侯也无需忧心,一切自有五郎与府中小郎君协力并进,君侯只需安心养病即可。”

秦叔宝正要拜谢李君羡,却见他近步前来:“还有一事至关重要,需尽快解决,便是君侯后院女墙外,由两处陵园蔓延过来的林木,两处汉时陵园延续至今林木丛生,鸟兽藏匿其中,惹人烦躁不说,只是那林木太过繁茂,一度遮掩后院,致使君侯病况雪上加霜。如今正值仲春,应趁其不甚繁茂尽早伐毁,以免再生枝节。”

“既是汉时陵园,想来需呈报朝廷吧?”长子凝眸问道。

“确实应该!”

李君羡说时,递出一碟奏函:“我已连夜拟好,如若不弃,郎君今日便可呈于中书令,此事宜早不宜迟。”

接过奏函,兄弟二人细细品读,其中言辞之恳切,让人倍感动容,二人忙伏地拜道:“叔父与崔郎中之大恩,秦家永世不忘!”

“怎敢受此大礼?”

连忙扶起兄弟二人,李君羡捧着秦怀道柔软的脸庞,满目慈爱:“叔父我是不忍君侯戎马一生,还要受此病累,日后你兄弟几人当需多行孝悌,切不可失了君侯威名。”

一声带着泪花的‘喏’让人心中倍感暖心。

这一刻,他终于体会到主角年龄大的好处了,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穿越者联盟协会的大唐成员要接受这份慈爱?勿论多少,叔父都会尽力疼爱你们的,乖哦!

秦叔宝乃戎马军旅之人,恩情多藏心中,便颤颤地拉过李君羡,老泪纵横道:“你也刚恢复,莫要为我过多操劳!”

正说时,几声牛哞飘入耳畔,继而院内响起奴仆纷杂的吵嚷,只见襟衫湿透的鲍伯进厅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禀道:“呈麾下之意,已于西城河畔外拉回两牛车河卵石,想来去城东灞河的奴仆顷刻便归,烦请麾下检验是否合意。”

“河卵石?”崔知悌不禁好奇,凝眸向外眺望,院内两辆牛车确是载满了黄白各异的卵石,其中不少还夹带着河边泥沙。在他印象中,这河卵石乃富贵建造宅院亭台水榭时,以河卵石散布水池之中,借以净化水色所用。李君羡弄来如此之多的河卵石,难道这秦府流水还有问题不成?

秦叔宝父子亦是不解:“五郎这是作何啊?”

却听李君羡不紧不慢解释道:“君侯莫怪,我虽建议借按跷之法,助力君侯恢复脾胃,然我只是偶然从医书药典中窥知,并不会此等手法,想来小郎君亦是不通,而崔郎中又不可能长居金城坊,于是便想到以河卵石在府中铺出条卵石路来,待崔郎中为君侯针灸调理稍有恢复后,君侯便可每日闲暇之际,于河卵石路上漫步几许,即可达到按跷之力。”

顺着李君羡的思路遐想连连,秦叔宝不由脱口道:“妙哉,妙哉!五郎真乃奇思妙想。”

这时,崔知悌终于明白,从一开始,李君羡就已经判断出了秦叔宝的病症,并且有了确切的诊治之法。寻他这个懂针灸之人,无非是其无有行医经验,要借他之口安抚秦府家眷。

顺便再做些气力活……

一切皆以妥当,其后几天发生的事便是顺理成章了,李君羡在令奴仆挑选出合适的河卵石后,于后舍和府内最大的一处水榭前,分别开始铺垫两条卵石路,而秦叔宝也在崔知悌针灸和药草的医治下逐渐有了起色。

鉴于长子呈递了伐毁两处陵园蔓延秦府的林木奏函,很快医治秦叔宝之事满朝皆知,并且李二还亲自来探望了秦叔宝一番。见秦叔宝面色泛出久违的红润,喜兴之余,晋升了长子勋位为上骑都尉,任职亲勋翊卫羽林郎将。

主治医师崔知悌自然不能亏待,顷刻升任为民部员外郎,加之近来长安四周患有骨蒸病①之人越来越多,而崔知悌的炙骨蒸病方在洛阳也小有名气,特批户部整理其病方著书,收入皇家藏馆,一时间崔知悌名声大噪,皇亲贵胄相约者无数。

至于忙前忙后,夜间还要去戍卫玄武门,几乎将007弘扬于大唐的李君羡,除了秦家人感激涕零外,李二也以其勤学医书药典赞扬了几句,并随手赏赐了一些财物,便再无问津。

而崇贤坊内萦娘在接到赏赐的财物后,才知这几日掀动长安风云的竟然是自家郎君,急唤儿郎去请夫君回家。

此时的李君羡还在安仁坊回探病危的驸马柴绍,其子柴令武也是去探望秦叔宝时,才从好兄弟秦怀道口中得知,救治秦叔宝一事,是为李君羡一手主张,想着让其也看看父亲能否有救。

秦叔宝所患风痹其实就是后世的风湿,加之早年征战流血过多,往复循环,以致如今,李君羡一番折腾,也并不能救下其命,最多延长一两年与子嗣共享天伦。而柴绍之病并非此类,宫廷御医都束手无策,李君羡又岂能有救?柴绍自己也知时日无多,并无太多期待。

“三月桃花粉面羞,长安水边多丽人,正为上巳节筹备祓除畔浴活动的民吏行色匆匆,父子二人避道而行,李义协终是忍不住好奇道:“阿耶怎会知晓诸多医方?”

“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

随口附和间,已是进了崇贤坊,李义协满心欢喜地拉扯着李君羡步入院中,要给父亲一个惊喜,却见水池边一众奴仆正在叮叮当当忙碌不休,近前一看,不正是在铺垫河卵石路。

说时,一身锦绣新衣,被俾子用蔟的萦娘漫步近前,娇嗔道:“瞧你这几日在外为别人家忙得不亦乐乎,连自己家都忘了!此乃协儿对你这做父亲的一片孝心。”

“孝心?”这次轮到李君羡满头雾水了。

但见李义协乖巧解释道:“阿耶忘了此前宝琳兄长言及,后堂偏侧那棵三人抱粗的银杏,遮住了阿耶屋舍光线,以致阿耶旧疮发作,而那银杏太过粗壮,若无巧匠,擅自伐毁,恐伤及屋舍。昨日我与母亲又听闻阿耶以河卵石为翼国公行按跷之法,便想着也在家中铺垫一条河卵石路来……”

闻言,李君羡笑呵呵地抚摸着儿子的发髻:“确是难为你有此孝心了!”

萦娘显然不满意李君羡这般简单的夸赞,忙为儿子周旋道:“自五郎以河卵石为翼国公行按跷之法后,长安深受湿病之苦的富贵争相差遣家中奴仆去成外挖掘河卵石,昨日协儿去时,河堤都挖瘫了好几处,就这些河卵石还是花钱从沿岸刁民手中换来的……”

话言未了,李君羡已然将儿子拉进了房内,嘀嘀咕咕不知言语着什么,继而两人似乎吵闹起来。

于此同时,金城坊内秦怀道小心搀扶着气色红润的秦叔宝,漫步在河卵石路上,心情舒畅的父子二人交心间,秦怀道略有不舍道:“像叔父这般奇思妙想之人,正值壮年,便要致仕回乡,实在可惜。”

望着女墙外正在伐毁林木的奴仆,秦叔宝摸着儿子的小脑袋,意味深长道:“瓜娃!岂有可惜之言?五郎既已偷了为父演练马槊的铁鏊子,怎肯就此离开长安?想来是遇到难事,不得已而为之。”

“那……阿耶作何打算?”

“姑且静观其变,待其有需时,再还了这份恩情。”

言罢,仰面享受这春日的沐浴,心中暗自长吁:长安这滩水,真是越来越浑了……

骨蒸病:现代名为结核病,患者多为面色苍白、身体消瘦、时不时一阵阵发起撕心裂肺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