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鸳鸯蝴蝶师徒命

直径两尺有余的大铁鏊子在唐朝可不多见,光生铁就能打造十数户人家的田间用具,秦叔宝在军中待久了,或许不以为然,拿来演练马槊,李君羡却一眼就发现了宝贝。

这块鏊子回崇贤坊后,奴仆将原本被秦叔宝马槊戳地凹凸不平的表面,已经稍微敲平,摊煎饼或许不行,但用来铁板煎肉,那是相当完美。

“定方兄不是想结识我府上宾客吗?今日就坐在这块鏊子前,寸步不离,边吃边为宾客煎肉,一来二去,总能混个脸熟。”

“这活深得我心,亏五郎想得出来!”

欣喜中,苏定方寻来一石墩,正要上手,圆溜溜的眼珠子上下翻动,脸颊羞红道:“不瞒五郎,我这人只会吃不会做啊!”

回身看了看向大厅涌去,欣赏程知节提刀斫脍的一众宾客,李君羡提来一罐芝麻油,用沾布抹了几层油,先润一润鏊子表面,鏊子三足下可容生火,碳火砰砰作响,生铁传热本就快,不倾片刻,鏊子表面略有芝麻油的香味飘出,一块刀背厚的羊肉放上去,顿时滋滋冒油。

只一个翻面,羊肉原本的香味已然逼了出来,苏定方当下口水直流,待李君羡抹上昨日紧锣密鼓调制的酱料,煎烤之中,羊肉与酱料充分结合,香味势不可挡,充斥口鼻,让人欲罢不能。

一旁正在烤肉串的王子们嗅了两嗅,煞时如饿狼一般扑了过来,见状,苏定方出手疾如迅风,一把抢过只有七成熟的羊肉,也不嫌烫舌,一口塞进嘴里,嘶哈中,大呼过瘾!

“还没洒芝麻胡椒呢!”李君羡忙递上一碗清水,生怕他就此不能开口,那可就罪过大了。

言罢,又唤来奴仆,也取了两罐酱料与一众王子,好生相劝,烤肉串亦能涂抹酱料,只是肉块切地大了些,待稍熟些,涂蜂蜜还是涂酱料,全凭喜好,众人这才又回到了烤架前,焦心等待。

但见围在鏊子前的苏定方如获至宝一般,连连摆手:“就这般简单,我已学会了,五郎快去招呼宾客,今日这块鏊子只属于我一人!”

“可别宾客还没吃,定方兄先过足瘾了!”

“在所难免!快走,快走!”苏定方一个劲地催促,手中还不忘添上新肉。

只是李君羡还没走几步,馋嘴的猫儿又疾呼他回去,几度欲言又止,这才羞涩耳语道:“不瞒五郎,我赋闲许久,早已不认识朝中公侯,更别提三公六部九卿了,能不能找个机警的奴仆在我身旁提点一二。”

古人蓄须后,若脸型身材相似,很难认出,只能凭服饰或是举止窥得一二,上次李君羡差点将太常寺卿认作侍中魏徵呢,更何况苏定方这些年打交道的都是平级或是低等级的武官,而且公侯大多都被派往外地,一年也就回长安一次,苏定方不认识也在所难免。

只是就今日这架势,崇贤坊的奴仆还不够用呢,哪来的机警之人与他作伴?思量中,李君羡余光瞥见了烤架前,优哉游哉的裴行俭,不由脱口道:“找你徒弟啊!”

言罢,才觉矢口,好在此时碳火与人声吵嚷,苏定方听得不甚清楚,却也顺着李君羡的目光发现了剑眉英目、面若冠玉的裴行俭,上下打量一番,轻声问道:“这位可是你那位仪表堂堂的侄儿李义表?”

我倒想呢,只是你二人才是鸳鸯蝴蝶命,今日不妨就促成你师徒二人的姻缘吧:“这位乃是新晋升的长安县县丞,由圣人特意嘱托良相房玄龄亲自调教,可是新一辈中的佼佼者,定方兄若是能与其搭上关系,他日朝中便是有了照应。”

“那该如何搭上关系啊?”苏定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年少成名,向来都是别人有求于他,而当窦建德大败后,义父高雅贤战死,从此苏定方失了庇护。听萦娘说,当年苏定方能随李靖出战东突厥,还是他妻子陈氏与李靖夫人私下言说,才争得先锋的机会。

积年累月的冷落,很容易造成心理上的自卑,略作思量,李君羡悄声道:“这位裴县丞虽为文官,平生却最敬仰骁勇善战之人,定方兄不妨与其一边煎肉,一边畅聊战事。”

闻言,苏定方身子不由坐地端正,虎目灼灼,大将风范跃然脸上。李君羡忙从一侧端来两块砖瓦,垫在他屁股下,苏定方原本低矮的身材瞬间高大伟岸了许多。

“宾客繁多,我就不帮定方兄唤其过来了。”

说时,李君羡已然随着拥挤的宾客向大厅行去,苏定方本欲开口,却不知如何搭话,挣扎片刻,新添在鏊子上的羊肉已经熟了大半,香味四溢,忙抹上酱料,胡乱撒上胡椒增添香味,趁机向正在咀嚼烤肉的裴行俭招手道:“嘿!小子,我一人忙不过来,你过来帮忙搭把手。”

二人此前从未碰过面,裴行俭不由一愣,左顾右看,确定鏊子前高大的身影确是在呼唤自己,随手抓了几签刚烤好的肉串,起身过来递给苏定方,二人异口同声道:“先尝尝!”

话题就此打开,待各自互道了家事后,见裴行俭竟然对自己的过往知晓一二,苏定方当下热血涌上心头,添油加醋,将自己早年沙场的战绩娓娓道来,听得裴行俭连连称赞。

而大厅这边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只有程大头一人斫脍,连几位位高权重的公侯都喂不饱,那些慕名而来的在京官员,翘首期盼中不免失望,李君羡更是挤不进去,忙一层一层招呼围在边上的宾客,先移步偏院,口中不住地道着:“慢待之处,还望海涵。”

也是等候许久,众人肚中饥饿,也就随了他的意,继而偏院烤肉成批而熟,香味弥漫,知晓今日难有口福之人,开始分散向偏院移去。加上李君羡言说,片刻要与尉迟敬德在偏院演武场比试,好事的九门中郎将与一众零散武官也都纷纷移步偏院,大厅这边人群逐渐松散开,李君羡才得以挤进大厅。

今日原本就没打算为众人鱼脍,唯恐宾客强求,只预定了五六条活鱼,程知节进厅得知后,大手一摆,便有人去西市通知渔夫送来了一缸,适才在偏院忙碌的时候,又有两缸接连送来。

鱼脍追求鲜美,用鱼讲究现捞现杀,当场剥鳞去刺,对鱼的品质也十分看重,如今刚过暮春,长安附近多已鲈鱼为主,鲜虾为辅。程知节也知晓自己一人难以招呼众多宾客,早就说服了萧瑀,在一旁搭手,他只管斫脍,萧瑀在一旁以紫苏叶和薄荷片装盘。

挤过一群正襟危坐,等候鲜美鱼脍的公侯,李君羡着手调制不必暴露刀工的佐料,唐时佐料不像后世那般繁杂,为的是不破坏鲜鱼原有的味道,多已酱油、蒜、醋为主,算是简单的杀菌处理吧。

侧头看了一眼程知节另一边,心细如发,聚精会神装盘的萧瑀,李君羡凑近他耳边轻语道:“君侯可是有作弊之疑啊!”

“五郎不也寻了帮手吗?”

程知节说时,眸光一瞥,一把伸进水缸中,水花都不曾溅出,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已然落在砧板上,手起刀落拍向鱼头,鲈鱼蹦了两蹦,便没了生气。鱼鳞好似秋风林动,花叶纷飞一般,翩翩落下,继而行云流水的利刃穿肚而过,清除了内脏,刀口以贴近九十度夹角的完美弧度,剔除了鱼刺,几乎看不到刀口移动,一片片薄如蝉翼、透而鲜亮的鱼生,如折扇一般排开。

围观的食客不禁齐声喝彩:“好刀工!”

萧瑀见状,接过鱼生,左右打量几眼,顺着鱼生展开的形状,添上几品薄荷叶装饰,形成一道‘鸿雁渡长天’,轻轻推向案边,刑部尚书早已迫不及待,俯首上前,恭敬接道:“谢过恩赐!”

那样子比接过圣旨还要小心谨慎,看得一旁的李君羡差点都忘了奉上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