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休养生息

黑色曲足案后程知节与两位助手为宾客斫脍,案前有两方翘头案,一条鱼仅能做出两份,两位宾客得了鱼脍,便在翘头案后享用,而程知节则继续为下两位宾客斫脍。以其精绝简练的斫脍手法,两道鱼脍最多用上十分钟,而宾客品尝却要耗费二十来分钟,与后世等候一个小时,才能吃上一份鱼脍正好相反。

中间相差的时间,除了程知节要清洗上一次斫脍的残留,食用的宾客还要对程知节的斫脍作出评价。遇到敬德这种武夫,说声‘彩!’不要脸再讨一份,反倒省事,若遇到真心爱慕鱼脍者,一番滔滔不绝赞美下来,第二份鱼脍都已经完成了。

两位刑部官员食用完后,李君羡以为应该轮到九卿官员了,谁成想,李勣与段志玄补了缺位,原来开宴前,几位公侯将位置让给了后来的公主。

正是怕什么来什么,十几个心急的宾客看出轮到自己,恐是已到了明日,便去怂恿早已迫不及待的江夏王李道宗与侯君集,二人听了也觉得甚是有理,于是近前劝道:“许久不见五郎与卢国公双刀齐下,今日正值盛宴,萧院长也在场,何不三刀齐下,即使无有食脍机会,也能让我等大饱眼福啊!”

话言一出,群起响应,连那鸟贼李客师也不甘人后,顿时大厅聒噪之声震耳欲聋,吓得缸中鲈鱼跃出水面老高,跌落竹席,鱼尾啪啪拍个不停。

难得喜兴,萧瑀也唤婢女取了斫脍刀具,跃跃欲试,却见李君羡上前拾起那跃出水缸的鲈鱼,轻轻抚摸鳞片,凝眸在左右寻看,终是在人群中找到了垂暮花甲的司农卿,近前简单禀了一礼,转而问道:“敢问司农卿可知长安周边水域中,鲈鱼产子季节为何时?”

轻捋山羊白须,司农卿略作思量,回道:“鲈鱼往年多是春分之后,游曳至浅水区产子,据老朽观察,鲈鱼产子繁盛期多为农月,也就是眼下,少则一月,多则两月,鲈鱼才会游回深水区。”

“敢问鲈鱼何时捕捞为佳呢?”李君羡继续问道。

“自是产子期虚弱时,捕捞最佳。”

“所以食脍最佳时期,也就是长安四五月天了?”

司农卿不知他所问为何,仍是肯定回道:“确是如此!”

闻言,李君羡这才心满意足,略过一众期待的眼神,对众人道:“不瞒诸位,今日君羡原本只请了几位宾客,承蒙诸位抬爱,结群光临寒舍,君羡本应全力招待,确保每一位宾客都能一品鱼脍滋味。只是念起这鲈鱼正值繁衍之期,今日一宴过后,长安八水却就此不知少了千万条鲈鱼。”

“长安八水中鲈鱼千千万,岂能为我区区百人食光吃净?五郎若是不舍钱财也罢,何故托辞?”侯君集满是不屑地一甩袍袖,佯装要走。

此刻勿论谁起头离席,必然有大批不瞒者追随离去,李君羡也就此得罪了众人,忙招手侄儿李义表,劝住即将离席的侯君集,上前诚然解释道:“君集兄误会了!我若重金相求,东西两市渔夫也能供应今日府中所求,今日一宴,百余人自是食用不尽,而鱼脍鲜美,为人所喜,长此以往,长安八水中鱼虾即使不少,也只剩残余。届时渔夫不仅东西两市渔夫难有生计,我等也再难有此盛宴机会,岂不可惜?”

“有何可惜?”李道宗也是不屑道,“今日食一百,明日从别处捉来两百,放入八水,来年又是千万条,五郎手中早已过了千百条鱼虾,怎今日如此大发善心,比那寺庙中的沙弥还要喋喋不休?”

话言未了,段志玄近前劝道:“人一胎多为一子,鱼虾却为百条,只需三年两载,便可为盘中之餐,五郎心中有善,段某敬佩,只是不该如此悲天悯人……”

李勣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踌躇间,身旁挤出一位面容消瘦,皱纹层层叠起的老者,略作摇头道:“我等今日虽不请自来,却也是追慕五郎斫脍刀工精绝,想仗着老脸,一品鱼脍滋味,既是五郎不喜,我等自当离去,也不伤及掩面,更不伤同僚之情,五郎不必过多忧心。”

众人闻声看去,那老者面色暗紫,薄如钱唇,佝偻的身材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若不细看,还以为是个田间老农,直到看见他的酒糟鼻,方才认出乃侍中魏徵。

敬德不喜与魏徵打交道,胜过房玄龄等人,虽心中认可众人的言之有理,也上前为李君羡撑腰道:“本就没请尔等,尔等仗着老脸,蜂拥而来,五郎即使长了八只手,也难伺候舒服尔等,想要离去,尽管自便,何须在此出言中伤?”

“非也,非也!”

见厅中已有剑拔弩张之势,鸟贼晃晃悠悠挤进来,呵呵笑道:“或许只有老朽明白五郎用心。”

“何以?”李大亮冒头出来,好奇道。

但见客师近前拍拍李君羡肩膀,以作安慰,对众人道:“诸位有所不知,昔年战火摧残,关内百姓流离失所,无有生计,饥饿难忍之下,周边鸟鹊林兽就此遭殃,待我朝立定长安,历经数载,仍不见起色。起初老朽以为,林木尽毁,鸟鹊林兽无处安身,细查之下,才知周边百姓历经磨难,习以为常,每日捕获所致,这才仗着身负功勋,劝阻百姓,豢养鸟鹊……”

“不过乃客师喜好,又与捕捞鲈鱼何干?”常何不解道。

闻言,客师颔首一笑:“常大夫可记得贞观初年,飞蝗如雨残害庄稼,以致关内道百里颗粒无收?那鸟鹊每日以寻觅食虫为生,虽不能断绝如雨飞蝗残害,却也能抑制些许。”

言罢,转身走近魏徵:“五郎之所以惜爱鲈鱼,是乃鲈鱼以水中杂物为食,有清洁水质之效,若肆意捕捞,无需数年,长安八水之壮观,不复再也。”

经客师提醒,司农卿连连附和:“确如所言,拒老朽观察,近几载灞河及泾河水质略显浑浊。”

只这一口,足以救起李君羡,忙招手唤来正于李思文作伴的侄儿李义表:“我朝立定也不过数十载,正是户口不足,百废待兴,急需休养生息之时,就像小小鲈鱼也需要时日繁衍生息。承蒙关照,我侄儿虽有幸入职司农卿,却也不敢让其懈怠,也是因此,今日不敢大肆求购鱼虾,为诸位斫脍。”

“其情可悯!”

“五郎倒是想的长远!”

“自愧不如!”

一时间众说纷纭,李君羡趁机将李义表推近司农卿:“如今义表入职司农寺,唯恐其有所懈怠,今日便在司农卿眼前接下重担,五载之内,可让灞河、泾河化浊为清。”

“如此可真谓河清海晏啊!”司农卿眼中满是欣喜,拉过李义表,上下打量,越看越爱。

李君羡忙向众宾客致歉道:“今日虽不能满族诸位一品鱼脍口福,却也在偏院备下肉食,待会君羡要想鄂国公讨教兵器,诸位若是有心,不妨移步偏院,常常在下筹备的烤肉滋味如何。”

此时,偏院的烤架和鏊子上的肉香味不断飘来,众人本就饥肠辘辘,再看水缸中所剩无几的鲈鱼,肯定轮不到自己,也就随李君羡之意,纷纷移步,寻觅烤肉相问,向偏院行去。

李君羡不禁捏把汗,终是扛过了一关,却见程知节放下手中刀具,起身近前,摇头道:“五郎这可是耍赖,赌约岂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