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商海风云

邹凤炽与武氏的仇怨还要从贞观四年说起,那时大唐刚经历东突厥之战,边境暂时再无强敌,内部百废待兴,李二也意识到了洛阳对大唐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开始在经历战火摧残的洛阳基础上规划洛汤宫。

洛汤宫筑建工程规模宏大,需耗数年之力,大大小小的商贾都嗅到了这份商机,只是李二为了安抚当年太原起兵时,众多元老出钱出粮之功,将大部分工程包揽给了各家。

即使如此,仍有不少商机摆在眼前,当时邹凤炽刚从父亲手中接过私产不到两年,急需一项利润丰厚的产业在家族中立威,好将分散的家族财富聚拢,才有机会大展宏图。也是他那两年在洛阳小有名气,几经游走,终于有幸拿到了殿宇建筑石料供应,这可是一项肥的流油的差事。

不用多说,在拿到差事的第一天,族中两位叔伯就将族内掌权之责交给了邹凤炽,而他也不负众望,两年就将邹氏名声打了出去,族中各个产业因此开始沿运河南北铺开,那时邹氏产业可谓日进斗升,风光无限。

有了初步的原始积累,邹氏很快就瞄准了遍地黄金的长安,然而邹氏与前朝有亲,此时的大唐还未彻底抛开前朝的恩怨,无人在京照应,砸再多的钱,也是泥牛入海,无济于事。

随着时间的推移,洛汤宫的基础建设已经不再需要大量石料,邹凤炽急需新的产业为家族盈利,经商多年的他嗅觉敏锐,第一眼就瞄准了木材市场。大唐的建筑风格以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庄严大方著称,其华美而不纤巧,舒展而不张扬,古朴却富有活力,一度传至倭国。

后世有言,想要了解唐代建筑风格,去海岛国参观寺院,想要了解唐代建筑具体结构,去山西寻觅唐代古寺。

唐代建筑之所以盛名,除了它的美观宏大,也是因为在这一时期,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建筑体系,对之后朝代的建筑影响深远,其中上好的木材是重中之重。

宋明以前,朝廷建筑宫殿获取木材不是从偏院的云贵之地,而是长安取南山,洛阳取山西。唐时的山西虽算不上郁郁葱葱,却也是放眼望去,处处绿荫,参天古木随处可见,加上河运便利,取材十分方便,邹凤炽的决定很快得到了族内响应。

只是此时宫殿所需木材,已被李二分配给了武士彟,邹氏只能从洛阳各坊百姓手中获取些蝇头小利。眼看宫殿所需石料只剩石砖一项,再寻觅不到盈利项目,邹氏产业十几年内再无向长安推进的机会。

大产业往往需要慧眼如炬,提前做好下一步的战略部署,若是棋差一招,名下其他小产业,无需几载便会被其他氏族吞灭。心急如焚之中,邹凤炽决定来长安探探形势,在怀德坊置了宅院后,每日邀请朝贵结伴郊游。

虽说倒腾出不少商机,却始终不能与木材这种既可为朝廷供应,又可从官员百姓手中获利的长久项目媲美。就在他进退维谷之时,武氏产业已经从河东道开始向关内道推进,长安便是武氏第一个目标。

令邹凤炽意想不到的是,武氏进驻长安之前,竟然第一时间前来怀德坊递上橄榄枝,言曰:武氏只供应朝廷宫殿木材所需,至于官员府邸以及坊民所需,武氏一律不再插手,由邹氏悉数供应,条件很简单,价格由武氏定夺,邹凤炽不得随意变动,期间若是有旁人插手,两家当齐心合力拒敌与门外。

此时的武氏是真心愿意与邹凤炽联合的,因为李二已经私下透露给武士彟,朝廷要在北苑偏侧的龙首之地,为太上皇李渊筑建永安宫,即后来的大明宫。

殿堂营作,一般都是先备料,后施工,武氏因为知道内情,不仅亲自去规划出来的地基看过,还特意向将作大匠阎立本兄弟,以及监工询问过所需材料大概数目,可谓是手握十分把握,胸有成竹写在脸上。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万万没想到,李渊驾崩了!

魏徵等谏官又一再提醒,大唐初立,不可大兴土木,李二无奈,随即中指了永安宫的筑建,这对武氏来说,可谓晴天霹雳。看着源源不断从南山提前收购的木材运出来,武氏生起了毁约之心。

当时武士彟还在世,碍于名声与颜面,并未允诺儿子们的提议,只是武士彟心痛李渊离世,很快便悲痛成疾,于荆州追随李渊驾鹤西去。

武氏经商出身,即使已经步入仕途,也逃不出死后分家产的魔咒,而永安宫一事,让武氏亏损极为严重,此时再分家产,无疑是雪上加霜。短暂的内部斗争过后,荣国夫人杨氏与女儿武媚娘等庶出之人被排挤出外,剩下武元庆、武元爽两个亲兄弟,和堂兄武惟良、武怀运三方势力。

与邹凤炽一般,武元爽兄弟此时也急需一项新的利益产业,在家族立威,只是他二人可没邹凤炽得经商天赋,几经辗转,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了木材上。虽说永安宫筑建工程戛然而止,但长安也是百废待兴,且为京畿要地,只官员府邸与坊民所需,足以让兄弟二人将先前囤积在南山口的木材转出手去。

浮沉商海多年,邹凤炽也看出了兄弟二人的心思,况且此前也是武氏递来的橄榄枝,略作思量,便将官员府邸与长安坊民供应还给了武元爽兄弟,邹氏只管长安以外的关内道各州郡供应。

可惜,邹凤炽忘了最重要的一点,武氏起家河东道,早已扎根立稳,当初与他联合经营关内道,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他一放手长安,当即被夹在中间,待武元爽兄弟了结家族内部争斗,喘过气来,第一个下手的就是他。

很快,武氏兄弟就摸清了邹凤炽的运作方式以及运输路线,还重金收买了他的贴身随从,于贞观十年孟秋中旬,先借与武氏有亲的县丞,分派县衙差役在河道扣押了邹凤炽上百根木材,继而又以莫须有的罪名,关停了邹凤炽囤积在雍州的木材仓库,当邹凤炽奔走长安寻求助力时,洛阳大本营又传来消息,邹氏在运河南北沿岸的各个产业相继被诸多同行群起挤兑,损失惨重。

简单粗暴的方式,打得邹凤炽手无举措,这时,武元爽亲自前来和谈,言曰:只要邹氏不再沾染关内道木材生意,武氏可助其在江南道立足,并且愿娶邹凤炽女儿为正妻,从此两家结为一家。

邹凤炽嫡子早夭,唯有独女,一旦姻亲,日后邹氏产业也将为武氏吞并,如果答应,邹氏族内部必然掀起斗争,很可能在此存亡之际,不复存在。正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使暂时没了关内道的木材生意,邹凤炽也有机会东山再起。

权衡利弊,邹凤炽决定先回洛阳保住根基,尽力解救运河南北沿岸的产业。归途中,在陕州交接处,邹凤炽突然遭遇了盘陀山的响马,盘陀山距陕州有近百里路程,响马浩浩荡荡只冲他而来,邹凤炽已然明白,武氏想‘趁他病,要他命’。

可惜他归心似箭,并未提前招募狎客护卫,被那盘陀山的响马头子捉去,花了上百赎金才得以归家,而今的腿伤就是当年响马拷打所致。

经此一事,邹氏产业元气大伤,邹凤炽蛰伏长安多年,才勉强恢复了昔年光景,只是机会已然错失,又与武氏结怨,做起事来,难免捉襟见肘。

以上皆为邹凤炽一口之言,几天后,当李君羡正式与武氏拉开序幕时,从一众武官妻室口中了解内情的萦娘,又是另一番言说。

起因与结局大致相同,唯有武氏意欲娶邹凤炽女儿为正妻,皆为姻亲一事,应该在武士彟死后的第一时间,武元爽就提出了这个约定,当邹凤炽以女儿年幼,婉拒了武元爽,双方才彻底决裂。

也就是说,因为少了邹凤炽的助力,武元爽兄弟在武氏内部威望不足,没有拿到掌控权,事后为了泄愤,才决定对他下死手。

虽说只是一个简单的时间轴错差问题,李君羡也看出了邹凤炽对他的信任与依赖,并不是五斛黄金悉数相赠就能解决的,只有在这一场商业较量中,让邹氏东山再起,顺手报了当年伤腿之仇,二人的关系才能更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