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玄武门二三事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匹快马出了明德门,疾驰在阡陌中,向西奔去,而北面正对的玄武门上,李君羡正听着不断从长安九门赶回来的兵士作汇报。

长安能容出城的大门,只有十二扇,其中玄武门临西的芳林、景曜、光化三门,出去是北禁苑,乃屯兵军事重地,常人多绕而行之,而与玄武门遥相呼应的玄德门临东,亦有三门。此前李二打算在其后的北禁苑建造永安宫,将李渊移居过去,以表孝心。只是如此以来,就破了李家‘父慈子孝’的传统,所以李渊宁愿自我牺牲,也不愿破坏家族传统。

之后又因财力吃紧,以及大嘴猴魏徵劝阻,永安宫一事就此搁置,等体弱多病的李治登基后,才重启工程,并改名大明宫,自此之后,李家子孙便于大明宫处理政务。

至于其他九门,三个方位出门,目的各有不同,李君羡便是想通过李淳风出门的方位,判断其失信目的,可惜牛鼻子似乎料到了,派出去的兵士回报,九门全无他的出城记录,这让李君羡大惑不解。

如若李淳风仍在城内,那么极有可能已经将当日所谈密告了李二,而自己如今还好端端地坐在玄武门上,究竟是李二仍在犹豫,还是李淳风另有他想?此事尚未摸清之前,从苏定方处得来的灵感,便无法实施,长安城又如何遭受微博的毒害……额,呸!享受微博的福泽。

自玄武门事变过后,李二几度调整布防,如今又大权在握,除了去禁苑检验兵士训练,需要李君羡部署玄武门的车驾行杖工作,几乎无人从此门路过,以致玄武门每日驻守的只有空气,工作可谓是相当枯燥,加上昨夜被苏定方拉扯聊了一贯钱的,李君羡竟想着想着,趴在案上睡着了。

日影西斜,城楼东侧一群杂役挑着食盒,晃晃悠悠为玄武门将士送来午饭,早就饿得心慌的兵士纷纷向下窥望。长安城每个大门都由城门郎、监门郎、以及十六卫调遣出的中郎将协力同守,相互牵制自当另说,只是官大一级压死人,监门怎敢将琐碎之事劳烦中郎将李君羡?当下卸了沉重的盔甲,与楼下的城门郎招呼兵卒将食盒吊上城楼。

“麾下,饭食了!”一脸憨厚的监门摇晃着昏睡的李君羡,没他开口,谁也不敢妄自动筷啊。

连打两个哈欠,李君羡抹去胡须上拉丝的涎水,监门识趣地递上早已拧好的脸巾,这一擦脸,面饼的香味扑鼻而来,李君羡这才彻底醒神。看着满脸急切的监门与城楼上嗷嗷待哺的兵士,李君羡摆手道:“卸甲,交替食用,切勿大意。”

一切照旧,兵将们欢欣鼓舞,甲胄的交错声与吸吮面饼的迫不及待,汇聚成玄武门一天中最慷慨激昂的时刻。

今日主餐是羊肉面,只可惜传到玄武门这边,碗里的羊肉比某州牛肉拉面中的牛肉还要少得可怜,李君羡忽然想起了苏定方早间说的‘怀璧其罪’,心中思量一番,唤过正在狼吞虎咽的监门,掷出腰间钱袋:“昨日我有要事,全凭监门照应,这点银钱拿去,给一众辛劳弟兄开开荤。”

印象中,这位王监门是两年半前调职过来,不出所料,再过半年,便要调走。与后世同理,调职前,老板要查询其效绩,其中多半数据掌握在李君羡手中,荣升还是白白操劳三年,全凭李君羡心情。

心里门清的王监门自是小心翼翼地回道:“岂敢,平日我等全凭郎将庇护,若是麾下嫌弃今日饭食不合口味,西市赵环儿家秘制羊腿,肉鲜酥烂,肥而不腻,香味远飘东市,待会卑职亲自去东市为麾下弄一张来。”

李君羡本不想逗弄他,可这位王监门实在太过憨厚,若不在自己这里上一堂课,出去肯定会被他人欺负,关照老人孩童,他向来都是责无旁贷:“我一人食用,未免太过无趣,王监门既有心,何不让玄武门三百兵将一同解解馋?”

一听要大出血,王监门当即黄脸拧做一团,委屈道:“麾下玩笑了,卑职那点俸禄怎够啊?”

“既是如此,还不拿了钱袋,差人去买。”

“喏!”

王监门探手取过鼓囊囊的钱袋,瘪嘴委屈领命,转身之际,又想到了什么,回问道:“三百兵将荤腥实在太过笨重,不如分日食用,麾下意下如何?”

“王监门之意,是让其他弟兄干看抹嘴吗?”

“不敢,确是太过笨重,从西市一路过来,万一被金吾卫拦下,卑职与麾下吃罪不起另说,还会连累一众无辜弟兄。”

嘿!没想到一脸憨厚的王监门,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真小看你了!

被蔫坏的王监门反上一课,李君羡也算是体验了一把大唐人才济济,拾起谨慎,让其附耳过来。王监门细听后,满面疑惑,却又架不住李君羡一再担保,硬着头皮唤来三十名兵卒,悉数换了常服,三人一小队,分批绕过城墙,向西市奔去。

一个时辰过后,第一批小队归来,一刻后,第二批归来,两刻后,第三批亦是平安归来。不倾一时两刻,派出去的十支小队将购买的羊腿悉数摆在了城楼内案几上,王监门口水肆意道:“麾下此法,恰好绕过金吾卫巡查,卑职佩服。”

“此法可解一时嘴馋,万不可多用,久而必被金吾卫察觉,若是谁人私自出动,莫怪本将不念旧情。”李君羡有模有样的打一棒给个甜枣。

有了美味馋嘴,众人自是纷纷点头应诺。王监门原本唯恐众军一起食用,太过放肆,万一羊腿香味引来巡查,反倒招来灾祸,可当他一个转身的间隙,众军已然抱起羊腿啃了起来,自己再去劝诫,反而遭人厌恶,于是也识趣地融入真香的大怀抱。

待到众人吃饱喝足,玄武门上下舔着嘴角的余味,无言的默契升华到不用李君羡点明,便有人殷勤地将所有羊骨打包,于城门外的阴凉处挖了几个深坑,掩埋今日共同犯下的罪证。

午后的闲散时光对守城兵将来说十分煎熬,而他们各自也早已摸索出一套打发时间的小花招,远远看去,众军确是各个精神饱满,忠于职守,待到近时,会发现,三两个并排一站,嘴里道说着长安城近来发生的趣事。对此,王监门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待有人太过放肆时,才出言警告。

今日众军正愁没话题可聊呢,李君羡竟然破天荒给众军开了荤,于是有早年品过李君羡刀工下的鱼脍者,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新兵蛋子诉说当年程李二人于军中大显身手的场面,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恍惚间,有人舌尖似乎已然品到了那绝美的鱼脍。

就在众军聊地尽兴时,一个城门郎突然闯入门楼,伏地拜倒在正于案后翻看书籍的李君羡身前,哭噎着乞求道:“请麾下为我做主!”

“何事如此惊慌?”李君羡放下手中书卷,将泣不成声的城门郎扶坐在草团上,王监门也闻声赶来。

二人连连劝慰,城门郎这才止了呜咽,铿锵道:“前年耶娘为卑职寻了门亲事,那娇娘长得分外醉人,婚后我自是呵护备至,家中大小事务也由其照管。不想前日堂兄找我议事,说那娇娘婚前便有一相好,年前归来,欺我在此戍卫无暇,每日于家中私会……”

闻言,王监门怒从心头起,一掌拍在案上:“可敢确定!”

“不敢有欺!”城门郎坚强地一抹脸颊泪花,“昨日我见麾下请急,便也向王监门请了半天,回去一探究竟,果然,二人……二人正于床榻缠绵不休。”

此等伤及脸面的家丑,若有自救之法,城门郎也不会泄露与他人,王监门疑心暂消,追问道:“事已至此,你意欲何为?”

“既然娇娘不念夫妻之情,我又何必苦苦痴心?烦请麾下调出五六位弟兄,我将那对狗男女擒了送去宗族发落。”

“不可!”

王监门急声制止,转身绕到李君羡身侧,帖耳低语道:“城门郎确是有苦,然私自调兵,勿论多少,皆是重罪,麾下三思。”

略一思量,李君羡笑道:“何必冒险私自调兵?众军在此戍卫多年,犹如一家兄弟,不妨借家中赋闲堂兄堂弟之手,将二人当场擒拿送官,再由宗族发落,也免得惹一身骚。”

“倒也是个法子!”王监门一品长须,思虑道,“即使如此,也应部署妥当,免得捉奸时手忙脚乱,被那淫贼走脱。”

三人商议间,楼外闲聊的兵将纷纷涌了近来,闻言,一铜铃圆眼的城门郎义愤填膺道:“何必麻烦!麾下只需召集我等族中兄弟与府外两侧,待贼人前来时,给其来个瓮中捉鳖。”

但见李君羡摇头道:“妙虽妙,只是那贼人既已与娇娘有染,我若提前部署,娇娘闻讯,必然通风报信,继而打草惊蛇,反叫贼人走脱。”

“麾下心思缜密,卑职佩服!”

见状,余下弟兄也纷纷踊跃进言献策,有说故布疑阵,刻意让娇娘知晓,借其通风报信之际,一举拿下贼人;亦有提议守株待兔,暗中将城门郎府内家童换作勇健之人,待贼人来时,当场拿下;更有心思慧巧者,要城门郎佯装不知,待二人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娇娘的赤色鸳鸯肚兜挂在狂徒的腰带之际,提了二人衣衫,让狗男女羞愧于天地之间。

吵闹中,王监门似乎有了主意,会心一笑,来到城门郎眼前:“常言道,做贼心虚,待贼人入屋与娇娘行那苟且时,你只需让我等族中兄弟守住府内大门,再差人扔一石块于屋内,大喊捉贼,贼人必大惊而仓皇逃窜……”

场面太过恶趣味,引得楼内楼外兵将纷纷大笑,亦有那深受其害之人,借此良策臆想起自己捉贼时的快感。

事不宜迟,王监门特放了城门郎半天假期,拿着众军的手书,去邀族中兄弟部署。而李君羡却是已然从这场闹剧中悟出解救自己目前困境的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