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皆大欢喜?

鸡鸣狗盗扛着牛撅奔走了一夜,腿脚还未恢复知觉,五脏庙已被萦娘用艾包制的馄饨香味唤醒。难得端午佳节,除了鲍伯还游荡在外,家里人都聚齐了,两个小崽子引着崇贤坊的一群流鼻涕的小娃娃,在乌头门前悬艾攘毒,嬉笑之声不绝入耳,想要补一觉都没机会。

“起来吃饭了!”

萦娘没好气地掀了李君羡身上还没焐热的被子,收拾着榻下满是泥泞的马靴和浸湿袍衫,自顾自语道:“昨夜你出去后,门外叮铃哐啷响了好一阵子,我想让义协、义表出去看看,二人说是你吩咐,有任何动静都不能开门。一大早我出去查看,摆在乌头门两侧的银杏木不翼而飞,可是那邹凤炽连夜搬走了?”

“搬走了也好,反正钱也收到了,再不搬走,那武氏整日派人猫在墙角,迟早出事。”

“诶!对了,这次我可是忙前忙后,还得罪了不少武官妻妾,我也不管你是心智过人,还是多才多艺,反正那一百贯归我收下了。”

“你可别以为我是中饱私囊了,府上奴仆与两位小郎君许久为添新衣衫了,这是长安,出门总不能丢了颜面不是?”

“还有啊!上次慧娘说是你那好兄弟苏定方认识个中郎将,家中有位待字闺中,长相还不错的闺女,我思量着也是算门当户对,协儿毕竟年龄大了,容不得他挑三拣四,你若得空,拖苏郎多打听打听那闺女心性如何。”

“呐,协儿事成了,我还得托人多留心表儿的婚事,免得母亲到时说我相州人女子偏心。”

“说起表儿,我就烦心,谁让你将表儿怂恿去渭河,植甚树,造甚林?搞得府内都没人陪我说话了。”

……

“诶?我说了这么久,你怎还没起来!”

李君羡敢说,只要屋内关于自己的零碎活无限多,自己躺到天荒地老,萦娘就能说到海枯石烂,而且不带重复的。

地球人关于这种生物,有个很独特称呼:没有事业的中年家庭主妇。

这时候,如果男伴正是烦心,二人很可能就此掀起一波家庭纷争,原本欢闹的端午佳节,也就在吵闹中度过了。若是遇到个性格虎的,或是更年期,一天之内街坊人尽皆知还算是轻的。

而解决办法也很简单……

抹去脸上的疲惫,李君羡哈欠连连,强行挤出一副笑颜,一手搭在萦娘柔软的肩膀上,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焦躁的眼睛,温声道:“夫人近来辛苦了,今日有何差遣,全凭夫人做主!”

还沉浸在适才的唠叨中,萦娘眨巴眨措不及防的眼睛,家中大事向来都是由李君羡做主,适才这番话,着实有点让她受宠若惊,一时间竟想不出,有何做主之处。

“今日灞河竞渡,想必热闹非凡,不如由为夫陪夫人前去游玩一番,也顺便尝尝今年的粽子。”

“何必去河边尝粽子?家中一早就蒸了两盘,郎君且先洗漱,我这就去与你端来。”

片刻,萦娘从厨间端来一盘热气腾腾、香味四溢的红枣密粽,捏着耳垂,娇羞道:“原本我气郎君近来少有归家,未曾与你准备,今日就看在你嘴甜如蜜的份上,连同我那一份,也都一并与你了。”

看着盘中的两颗密粽,李君羡凝眸疑惑道:“怎地今年粽叶不足吗?”

闻言,萦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又看在他适才心疼自己的份上,丹眸一瞥:“还不是怪你怂恿萧大夫举办甚灞河竞渡,长安商贩闻风,将附近粽叶全刮了去,在灞河摆摊售卖,如今家中这两盘,还是慧娘与我的呢。”

“既是如此,自当与夫人分而食之!”

李君羡说时,轻盈剥开粽叶,小心翼翼递近萦娘唇边。她那欲拒还迎的姿态,甚是醉人,推搡了几次,香唇轻启,只咬了那颗蜜枣,含在口中娇羞推还道:“郎君有心便是了,我不爱食甜。”

“难得喜兴,今日全家都去灞河游玩!”

一声令下,全府躁动,各个抖擞精神,收拾妆容,浩浩荡荡出了崇贤坊,向城东行去。路上行人大多都是拖家带口,相熟之人一个接一个,不一会聚拢成了一支规模庞大的队伍,比那赶集还要热闹百倍。

拥闹之中,突然一只大手将李君羡拉出了队伍,萦娘回眸见那人脑袋硕大如钟,叮嘱二人尽快跟上,便被声势浩大的人群拥挤出了城门。

“五郎这几日可是玩得起兴啊!”程大头捏着李君羡的肩胛满是不悦道。

自上次被弹劾后,向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程知节终于坐不住了,这个精致利己主义者时时刻刻都想着报那一箭之仇。只可惜,多年来,不仅魏徵了解他的脾性,良相房玄龄也是看得透彻,半点机会都不与他。

一连下了两次套,没有半点成效,程大头想起了自己还有个盟友,亲赴安善坊寻觅正在训练一众公侯子弟的李君羡。然而李君羡当时一心扑在与武氏的较量上,婉言推辞了。

端午前夕,长安盛传有位富商与武氏争抢崇贤坊那颗参天银杏,并且还以一百贯的天价气的武氏捶胸顿足,程大头只一个转念,便想到必然与李君羡有关,派人出去打探,果然如是。

今日一大早等候在东门,便是要问个清楚:“五郎玩够了,何事部署你我之事。”

“急甚?那群老家伙又跑不了。”

话音未落,肩胛不由生疼,但听程大头掩声道:“圣人不日即将回长安,五郎也知晓圣人一旦回来,程某就得外出赴任,看不到那群老家伙倒霉,程某又岂能安睡?”

言罢,左右打量络绎不绝赶往灞河的人群:“五郎还别不识趣,若不帮程某,今日灞河竞渡时,程某就当众拆穿你近日来的阴谋,保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好啊,届时大理寺审讯时,君羡忍受不了刑拷,就说诸事皆为卢国公指使,我也是迫不得已……”

说时,李君羡拨开肩胛被擒的大手,耸肩道:“勿论清白与否,君侯都需经大理寺彻查,也就不必前去赴任了,岂不美哉?”

“变了、变了,五郎再也不是程某认识的那个情深义重的瓦岗兄弟了。”

“变了、变了,君侯再也不是君羡认识的那个卢国公了。”

“好、好、好!我不干扰五郎正事,这总行了吧?”程知节无奈摊手道。

“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卢国公嘛!”李君羡嬉笑道,“君侯放心,我的大事就在这一两日,事成之后,当即为君侯解忧,保准让那群老家伙,不得好过。”

“可是心中有了对策?”

“不仅有,还不用你我动手!”

二人有说有笑,随着蜂拥的人群一路赶往灞河。话说昨日的第一次竞渡场面实在惨烈,十几支队伍,竟然没有一条龙舟能安全抵达终点,更别提比出个胜负了。

灞河本来就湍急,加之北方少有这等规模宏大的竞渡,主持事宜的萧瑀临时决定,凡是能安全抵达终点者都积一分。

热血男儿哪能苟同?昨日翻船之后,在城中寻觅了十几个出生江南道之人,前去指导,片刻不歇,刻苦演练,终是在落日之前能晃晃悠悠抵达终点,今日一大早,又前来训练,只为不让围观的人群嘲笑。

还未行到灞河,声势震天的鼓声已是响彻两岸,老远便看见面黑如碳的刘仁实站在船头,挽起衣袖,手上的鼓槌擂地虎虎生威,由萧瑀个人出资,加急制造的龙舟上,八个赤膊汉子,口中随着鼓声,嘿咻嘿咻喊着号子,手上的船桨又节奏地划出一道道浪花,引得两岸围观的人群时不时发出尖叫,颇有一种到了某明星演唱会的感觉。

一列列龙舟相继在河面上演练,孩子们划地卖力,岸边草棚下,萧瑀也双拳紧握,随着孩子们嘿咻嘿咻的号子加油鼓劲,好似他就在龙舟上一般。

随手买了一篮香喷喷的粽子,上前分与欣喜的官吏,李君羡亲自递上两颗包裹十分精美的粽子,与正沉浸在龙舟行驶中的萧瑀:“萧大夫不会怪罪为君羡利用吧?”

接过粽子,萧瑀枯槁的双手颤颤巍巍拨开粽叶,眸中闪烁着盈盈之光,先递与李君羡一颗,一脸和蔼道:“客人先用!”

随着李君羡道了一声“那就客随主便了!”萧瑀真如好客的主人一般,拉他落座,对席而坐,话匣子彻底打开:“五郎莫怪,在老夫心中,原来五郎不过一介丘八,凭得一身莽劲,加上些许机遇,才有如今勋爵。不想自东宫大宴后,五郎竟也学会了身在京畿处世之道。”

“五郎适才不是说,老夫为你利用吗?利用就利用了,身处京畿,若是无有利用之处,也就无有容身之处。就好比老夫,圣人有需时,老夫性如烈火,犯颜直谏,圣人无需时,老夫隐匿一方,乐得清闲自在。”

“况且老夫为五郎利用,还能在有生之年目睹一次……家乡旧景,反倒应该感激五郎才是。”

话至此处,李君羡才近前耳语道:“那之后还要有劳萧大夫了。”

闻言,萧瑀张嘴轻抿了一口香甜的粽肉,意犹未尽道:“一码归一码,届时再看五郎以何来换了。”

“成交!”

竞渡举办的热火朝天,长安城几乎倾巢而出,午间龙舟赛事过罢,人群迟迟不愿离去,萦娘拉着全家老幼,在河畔尽情玩耍,直到落日黄昏之际,岸边仍是人山人海。在小贩叫卖粽子的吆喝之中,人群燃起了篝火,载歌载舞,早已忘却了竞渡谁输谁赢。

李君羡也是第一次见如此盛大的节日,欢喜中不由加入载歌载舞的队伍,跳着别扭的舞姿。

好不容易为萦娘指导调整了过来,还未跳罢一曲,又一只大手猛然将拉入夜色之中。金色的火光闪烁在那人的脸庞,有那么几分担忧,又有那么几分焦急,李君羡不由好笑道:“大事已妥,只待鱼儿咬钩,邹兄这般模样,所谓何事啊?”

不等邹凤炽搭话,李君羡搂着他低矮的身躯:“明年朝廷若是举办龙舟竞渡,邹兄大可出资赞助,保准比争夺银杏木更为扬名!”

被他打断了话语,邹凤炽疑惑道:“出资赞助?”

但听李君羡道:“朝廷需要让百姓看到歌舞升平的盛况,而邹兄出资赞助,即可减轻朝廷财政负担,又可与朝中官员借此之名搭上话,同时还能将邹氏产业名望打出去。”

“倒是不为一条良策!”

邹凤炽若有所思间,终是想起了正事,忧愁在此扑面而来:“我是担心,你我昨夜部署太过精细,万一武氏找不到木材藏身之地,误了时辰,可就前功尽弃了,届时何来明年之说?”

“车辙印不是留的很明显吗?”李君羡不耐烦道,“一连六七日绵绵细雨,车辙印留的那么明显,武氏只要有心,就一定能找到,邹兄还是把心放在肚子里,等候那一声怦然作响吧。”

话音刚落,载歌载舞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走水啦!’众人以为篝火烧着了岸边的杨柳,却见那人抬手指向长安东南角的芙蓉园,火势之大,将整个长安城映照地犹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