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水火一线牵

冲天而起的火势,与空气中飘荡而来的灰烬,以及灞河岸边躁动赶回长安的人群,让邹凤炽终于放下了悬着的那颗心。

但若人有两颗心的话,邹凤炽另一颗心,此刻一定备受煎,因为他所期待的,与所担心的,都凝聚一处,并且才刚刚拉开序幕。

而勿论成败,二人日后都不会再出现信任问题了,毕竟此事过后,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了。

“邹兄新筑建的木材铺走水了,邹兄不着急吗?”

邹凤炽显然还没进入角色,眼睛忽闪忽闪不知在想什么,被急匆匆赶回长安救火的卫尉卿撞了个踉跄,才缓过神来:“该我……我登场了?”

“对啊!武氏烧了邹兄重金相购的木材,邹兄不赶紧回去伸冤,是打算陪我与夫人在此欣赏夜色吗?”

默自嘀咕了两声,邹凤炽在两个奴仆的搀扶下,就要向长安行去,李君羡忙一把拉住他,惊讶道:“就这般去啊?”

言罢,随手在临近的树木上抹了一把河面泛上来潮气,顺着邹凤炽的眼袋纹路,稍微点缀一二,嬉笑道:“这才像痛失木材铺的商贾嘛!”

“呜呜~我滴木头呀!”邹凤炽强行挤出两滴泪水,小心问道,“可是这般?”

话言未了,李君羡抬起他的手,一把拍在他的伤腿上,顿时痛感直达天顶,继而席卷全身,邹凤炽的每一个细胞恍如被激活了一般,瞪眼咬牙颤抖片刻,将情绪全都凝聚面庞,呜哇一声,哭出了个悲天悯人,哭出了个痛彻心扉:“我滴木头啊!哪个驴锤子烧了我滴木头呀……”

对嘛!这才是演员的自我修养。

说实话,这次一举擒拿武氏,李君羡几乎没出什么力,全靠武氏一而再,再而三的送人头。

当然,在寻见存放银杏木的青龙坊废寺,一直到放火之前,武氏肯定不会这么想。

人在以自我主观意识为中心的时候,是无法判断自己所作之事,是否错误,以及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尤其是当这种自我主观意识为中心成为生活习惯,即使事后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也会在心中默认为天经地义。

形象一点来说,就是膨胀了之后,看不到自己的脚!除非有人一针下去,放了它的气,它才会意识到:噢~原来世界是这样的!

而生活中,即使捏死一只蚂蚱,都有爆浆脏手的危险,放在人身上更得小心谨慎,李君羡要做便是,顺水推舟,将膨胀的武氏推向一颗碰之即裂的尖刺,顺手在尖刺之后加上一道‘深水炸弹’!送给武氏一个大大的惊喜。

而这个惊喜,就是芙蓉园!

正如李君羡当初与邹凤炽部署时所言,计划赶不上变化,只有开战后,谁先出错,方能有机会趁势而起。

整个事件的推进,其实很简单,当武氏以以往的狂妄自大,来应对崇贤坊摆出的银杏木时,由于部署破绽百出,李君羡还没有把握。但到王千化跌入‘根雕扬名’的圈套,被邹凤炽怂恿的几方联盟一百贯激怒,竟然派人昼夜在崇贤坊内监视,李君羡立刻嗅到了机会。

崇贤坊北接魏王李泰的延康坊宅院;西临长安县懈长寿坊;南接李渊在太极宫为李二所生的一众弟弟们的延福坊宅院,东面虽隔了一条街,却是存有大唐至关重要的铸钱院!

当李君羡意识到自己居住的小小崇贤坊,四周每一处都有卫兵昼夜把守,当即明白武氏一直伺机而动,迟迟不下手的原因。

之前崇贤坊摆宴,街坊四邻也算是感情有了联络,除了魏王的延康坊无法言说,其余各处,李君羡随意走动走动,便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

虚耗了几日,崇贤坊内的探子一个个都精神萎靡,到了后半夜眼皮已是睁不开了。而邹凤炽已然将原本在启厦门旁购买的通济坊木材铺地契,转移到了人烟稀少,只有一间废寺的青龙坊。

也是唯恐火势太大,无法控制,青龙坊与芙蓉园之间有一道曲江池,便与救火,于是青龙坊便成了李君羡安排‘深水炸弹’的最佳之地。

又恐‘爆浆’时,伤及无辜,正好端午佳节在即,李君羡便去忽悠前来长安探亲萧皇后的萧瑀,组织了一场盛大的龙舟竞渡,将长安百姓纷纷吸引出城。

前日,邹凤炽不知从何处搞来了几盘迷香,说是早年山野沙弥用来拐卖良家妇女所用,闻之过后,无有一刻,便昏睡不醒。二人小试一把,果然如是,连忙筹备车马,一夜间,将崇贤坊乌头门两侧的银杏木悉数搬倒了青龙坊的废寺。

只留下一道道阴雨过后的车辙印,引武氏前去青龙坊,寻觅惊喜所在。

捉拿武氏纵火的奴仆过程相当简单,就好比一个小孩子在家做了坏事,发现无可挽救,而她妈妈也即将回来,小孩子的第一念头便是往外跑……

于是便和正好从灞河赶回来救火的卫尉卿撞了个满怀!除了纵火头子马从义身手矫健,慌乱中,跃入曲江池逃出城外,其余贼子悉数落网。

好不容易放了三天假,大家都在灞河岸边载歌载舞,你却在城里纵火,扫兴,扫兴!

初唐为了安抚生产,提高人口增长,律法相比而言,并不严苛,几个纵火的奴仆在经过万年县县丞三大板后,当即就将主子武元爽供了出来。

意识到是‘从元功臣’之后,万年县县丞便将案子提交给了卫尉寺。卫尉卿经过两日搜集证据,将武元爽羁押在堂,不打也不骂,摆出证据与口供,武元爽心中有气,却也只能服罪。

而兄长武元庆意识到中了李君羡与邹凤炽的联合之计,向太常寺提出异议,鉴于‘从元功臣’之后,太常寺又将案子发还给了大理寺重新判定。证据确凿,大理寺法不容情,直接将案卷上报给了监国太子。

一来二去,拖了十数日,不仅长安人尽皆知,远在洛阳的李二也有所耳闻。只不过洛阳以及运河沿岸各氏族正对武氏发起围剿,李二有心拉一把,又碍于颜面,传回旨意,让李承乾酌情处理。

此事对于李承乾而言,是一道两难题,处罚过轻,纵火一事长安人尽皆知,有损大唐律法威严;而依照律法判决,武元爽最轻也是发配边疆,不是去剑南道,就是去岭南西道,就凭他从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架子,去了就是个死,难免伤及一众‘从元功臣’的心,对父亲李二也不好交代。

召来房玄龄、魏徵、长孙无忌等人商议,除了魏徵一脸法不容情,其他几人全都默不作声,李承乾一瞬间就明白了父亲的无奈……

就在各方互相踢皮球的同时,邹氏产业已然与长安各家联合,在关内道对武氏名下各个产业发起了围剿。长安、洛阳首尾难顾,加之急需解救武元爽,短短七日,武氏各处产业损耗犹如泄洪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无奈之下,武元庆带着全家老幼,去东宫门前跪求李承乾搭手解救。商业竞争,朝廷本不应该插手,而且武氏独霸一方,对朝廷经济发展而言,也不是好事。但几个辅政大臣也不想看到长安、洛阳就此纷争下去,等李二从洛阳回来,不好交代,提议李承乾亲自召见邹凤炽,从中调停。

邹凤炽的目的便是朝廷的南山开采许可,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毕竟武氏眼下已经没有重修芙蓉园的能力了。

而李君羡却不建议他张口索要,因为李二回来后,必然要给武氏一个交代。而且事情发展到现在,不仅程知节、萧瑀看出了此番部署出自李君羡之手,武元庆也看穿了,并且还向太常寺提出了异议,想必房玄龄、魏徵等人也猜出了个所以然。

待李二回来后,即使房玄龄不参李君羡一本,长孙无忌也会坐不住,届时,很有可能会牵连邹凤炽,继而李二会使出他惯用的杀手锏——打一棒给个甜枣!

如此,邹凤炽就不可能顺利得到朝廷南山开采许可了,甚至还有可能暂时被朝廷各个府衙设下诸多阻碍,邹氏产业又何谈关内道、洛阳同时崛起呢?

这几日邹凤炽围剿武氏玩得不亦乐乎,也赚得盆满钵满,李君羡召了他三次,都没个回信,直到听闻李二不日即将回归长安,这才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前来静听李君羡的安排。

“五郎意欲何为?”邹凤炽有些不耐烦道,即使落座弘化坊,也是心中不断在盘算着近日来的收成。

但听李君羡余音悠长道:“邹兄这是膨胀了吗?”

闻言,邹凤炽脸色大变,吓得咳嗽不止,良久才缓过来,摆手道:“五郎莫怪,实在乃诸事繁琐,若不一次落定,日后难免更消耗钱帛。”

“那火烧大半的芙蓉园,邹兄意欲如何修葺?”

“何处烧坏,修葺何处呗!”

“没救了!”李君羡叹息一声,“等着吃牢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