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市,青华大学。
作为省内招牌级高校,虽然与某大学仍有三点水的差距,但也早已跻身重本之列,能在这里就读的无一不是天之骄子又或怪才奇葩。
暑假已经开始了一周多,校园里仍有许多留校生,他们有的为了精进学业,有的为了实践积累,还有的,单纯只是不想回家被爹妈唠叨。
柳务虚属于第三者,但不全是——
“回家能带给我什么呢?不过是面对落满灰尘的相框,徒增念想罢了。”
柳务虚摇摇头自嘲地说着,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却久久望着墙上挂着的线索板,仿似有些愣神……
三年前,他的父母收到邀请,毅然抛下正在高中寄宿的柳务虚,夫妻俩自驾去邻省的归泷县参与小说改编电视剧的影视制作。
归泷县本身只是个小城,但和泷江的支流甘河擦了个边,雾起曲流的奇景吸引了许多游客,来此取景拍摄的剧组也不在少数。
录摄进行到第三天,他们随着剧组开车去下一个取景地,在沿河路段突然撞断防护栏,连车带人落入河中。
甘河并不湍急,所以大家在第一时间就将车辆打捞了上来。但奇怪的是,漫进车里的水才刚过半,人却不翼而飞。
事后查沿江的监控,也没有看到他们跳窗逃脱之类,人就是坐在车里,挣扎激起的水花溅在车玻璃上,再一眨眼人已经消失了……
“明明是一场空在梦里浮沉,不敢问当年是假是真……”
来电铃声将柳务虚从回忆中拖出。
一看拨打联系人,只有毫无感情的两个字——“姨妈”。
柳务虚皱了皱眉头,按下静音,便将手机放在桌上不再关注。
目光回到线索板上,柳务虚探身揭起中心的一张照片,拍摄的正是父母出事的路段,只见左侧水泥路面裂开了几道小缝,右边是薄雾飘摇、看不出深浅的甘河,防护栏和缓坡将二者分隔……
柳务虚已经去过现场好几次,但收获的线索很少有与父母相干的,即使有,也根本分析不出这次事故的前因后果,只能隐隐感觉出这并不是一场纯粹的意外。
就像是被人用极隐秘的手法绑架了似的,可是谁会这么做呢?他们一个是臭写小说的、一个是搞编导的,就算在业内小有名气,也不至于要恶意绑架吧?
柳务虚正想着,电话铃又响了起来。
轻点接通,传来的是发小兼校友——宁尘功的声音。
“柳哥,这次暑假又在学校里过啊?”
“嗯,没什么事,一般都待学校,家就不说了,我姨妈那边更不想去——她心里想的什么,连你都知道的。”
“晓得晓得,那个……呃,那白教授家你也不去嘛?他老想你住他那了,是真把你当亲儿子看啊!”
“你不会是他找来的说客吧?”柳务虚有些哭笑不得,白教授确实对他非常看好,夸张点说已经到了看到他就会眼中发光的地步。
“怎么可能?!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从来不做老师的走狗,就算他是咱的教授,也不是不行!咳咳!我是说,不行!”
“就你皮,一边去,我在想事呢。”
宁尘功和柳务虚从小混到大,比起他肚里的蛔虫有过之而无不及,下一秒就猜到了是什么“事”。
“吉人自有天相,伯父伯母最后肯定没事的……你好不容易考进青华,结果却埋头自学刑侦,不就是为了找到他们吗?他们肯定被困在哪个地方了,等着你去找呢!”
柳务虚能想象到发小苦口婆心地模样,心里也是一暖,开口道:“我当初倒是想找个警校读啊,他老两口天天给我说青华的好,期望我上青华的心思昭然若揭……”
“调查得怎么样了?有新进展吗?”
“有,但不多。”柳务虚扫视了一下线索板,外围新贴了几张人物的图片,比较模糊,是他特意从监控里截的——作为事故主体唯一的直系亲属,调监控这点要求还是可以满足的。
“现在主要就是缺关键线索。”柳务虚沉吟道,“可惜公安已经不调查了,我要再去报就会直接宣告死亡,只能我自己来。”
“加油!有什么需要跟我说,我包括我爸妈都会给你支持的!唉,我爸妈当时知道这消息也挺着急的,毕竟也是半辈子朋友了……真心希望能早日找到伯父伯母。”
“三年了,不断地努力,不懈地努力,我比任何时候都要努力,可到现在还是和答案隔着一重山,这种感觉——说真的,有时候我都……”
柳务虚话还没说完,宁尘功立马打断,他用一种冷静又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相信自己的判断!坚持下去,总能触碰到真相!要振作!要前进!前进!”
“好。”
柳务虚轻轻吐出一个字,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尘功很配合地没有说话,他虽然看着跳脱,但也是聪明人,知道柳务虚此时正在自我审视。
过了两分钟。
“放心吧,我会找到他们的,就算是……他们再也没法看我一眼,我也一定找到他们!”柳务虚声音微颤,但内里透着一股要强的狠劲。
宁尘功知道程度已然足够,便开始转移话题,大致聊了几件自己碰到的琐事,言语中发现柳务虚已经彻底平静之后,便放下心来……
挂断电话,柳务虚起身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
不知不觉居然快中午了,南方太阳带着盛夏特有的毒辣肆无忌惮地炙烤万物,行人基本都躲在树荫下走动。
先吃饭吧,吃完大概十二点,休息一个半小时再加五十分钟赶路,留半小时左右缓冲,等下午三点准时到地儿——所谓“到地儿”,其实是柳务虚在假期找的兼职,兼职的工作场馆在城郊,得坐地铁过去。
柳务虚昨晚便安排得清清楚楚,现在回顾一番,确保没有疏漏之后,他离开宿舍,循着树荫前往最近的中餐厅……
“文秀阁”是青华校区东边一个不怎么起眼的饭店,装修虽然一般,菜品味道与店内浓厚的文学氛围却很受欢迎,大约店主也是取“外拙内秀”之意。
柳务虚是这里的常客,早早赶来就为了有个座位,要知道即使是暑假,文秀阁也时有座无虚席的时候。
推开店门,店里的人却出奇的少,柳务虚暗自庆幸同时扫码开始点单——
“喵。”
柳务虚循声望去,只见一只黑猫乖巧地蹲在墙角,嘴里还叼着一封信,见柳务虚注意到自己,那猫起身朝这边走来。
应该是谁的宠物吧?柳务虚没有多想,收回目光,在手机上买好了单。
“喵!”
脚边传来叫声,好像要故意引他注意一样。
柳务虚低头,这才发现猫的颜色并不是纯黑的,其中还夹杂着些许暗红色的毛发,一对竖瞳散出丝丝狡黠的光,看起来颇有些奇异。
“你主人呢?”
柳务虚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猫主人。与此同时,猫咪也在他脚边蹭了蹭,把口中的信放在了柳务虚的鞋子上。
这是……什么意思?
迟疑了一会,柳务虚拿起那封信,眼睛轻轻瞟过信封表面,上面用红墨水书写的两三句话顿时让他如遭雷击!
“你一定还有很多问号吧?比如甘河到底通向哪里?又比如夕岭路的路基下到底埋着什么东西?”
甘河!夕岭路!这正是柳务虚父母失踪的地点!
柳务虚死死地捏着信件,脑中无数念头与疑惑闪过,他稍微平复下心绪,又低头看了看猫,突然一把将信塞进口袋,在周围人诧异的眼光中起身就走!
正午阳光如火如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柳务虚越发不安,埋头朝公寓楼跑去。
“老宁,你们寝室有人吗?”
“兄弟几个都回去了,早没人了——你在干嘛?怎么喘上了?”电话那边传来敲键盘的声音。
“我有东西落你寝室了,进去一趟。”
“进进进,备用钥匙在老地方。”宁尘功突然骂道:“Q打断别人的E啊,我**你的*!”
“咳,那你先忙。”
“嗯嗯,挂了,队友啥都玩不明白,我受不了了这破游戏,好,就这样,先挂了。”
柳务虚收起手机,再次加速狂奔!
几分钟后,男寝411号宿舍内。
柳务虚背贴着门,窗帘已经拉上,白色的灯光打在信件上,拿在手里显得有些虚幻。
他重新审视这封神秘的信,原先封面上的字句居然消失了,而浅褐色的牛皮纸上隐约可见一丝丝血红,就好像红墨水顺着纸张脉络渗进了信封里,又似乎是信封内的东西在往外延伸。
越发不真实的感受从柳务虚心中升起,仿佛预示着信中的内容本身就是灾厄的现世。
那些字是我亲眼看到的,怎么消失了?这会是关键的线索吗?多少个日夜的煎熬,却根本没有头绪没有方向,我近乎走投无路了……
这封信,或许是唯一的希望呢?
所以……无论谁送来、有什么目的,我都只能打开来看看!
抱着难以平复的心情——连柳务虚自己都说不清为何内心如此躁动,他咬牙撕开了信件。
牛皮纸被撕裂,里面并没有雪白的信纸,而是充斥着数不清的黑红血丝!
下一刻,血丝好似活了过来,顿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开始膨胀——
柳务虚下意识把破损的信扔了出去,在半空中,血丝终于交织成液状,从信封的缺口中流淌出来。
暗红色的血液滴落在地上,如同没有根源的水立马蔓延开来,以极快的速度铺满地面、爬上桌子床铺,最后在天花板上闭合。
床帘、灯光都被染成血红色,门锁莫名卡死,无处不在的血液扭曲流动着,整个室内充斥着浓郁到让人呼吸困难的腥味。
柳务虚腿一软,差点摔倒在这片深红的海洋。
奇怪的是血丝对柳务虚似乎不感兴趣,从始至终都没有侵略到他的身上来——
“喵!!!”
一声凄厉至极的猫叫将柳务虚的头皮乍起,玻璃破碎的声音骤然响起,紧接着是窗帘的滑轨被无形的力量破碎成几段,连着窗帘掉落在地上。
柳务虚终于看清楚了。
一只毛色隐隐暗红的黑猫蹲在窗台上,它最后舔了舔前爪,轻轻跳进了宿舍里。
柳务虚一个箭步从信封旁边冲到窗边,眼前的场景让他呼吸一滞:
全部都是血红色!天地之间只充斥着不同的红,鲜红、深红、褐红、紫红等等,一切都像被血液浸透,只留下不变的死寂和残忍。
这里是四楼,他能看得更远,也就更绝望……
小腿处突然传来刺痛,柳务虚回头看去。
只见黑猫嘴中带血,已然窜出去几步远,此时正优雅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冰寒的瞳孔里散发着鬼魅般的光芒,嘴角微扬露出计划得逞的冷笑。
柳务虚突然感到全身无力、头晕目眩,他来不及检查腿部,重重栽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血液瞬间将他的衣领染红。
撕裂灵魂的痛楚如潮水般涌来,意识面临消弭,柳务虚最后睹见的一幕,是那些瘆人的黑血正顺着伤口不断涌入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