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园歌^[1]

乐游古园崒森爽，烟绵碧草萋萋长^[2]。公子华筵势最高，秦川对酒平如掌^[3]。长生木瓢示真率，更调鞍马狂欢赏^[4]。青春波浪芙蓉园，白日雷霆夹城仗^[5]。阊阖晴开荡荡^[6]，曲江翠幕排银牓^[7]。拂水低徊舞袖翻，缘云清切歌声上^[8]。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9]。数茎白发那抛得，百罚深杯亦不辞^[10]。圣朝已知贱士丑，一物自荷皇天慈^[11]。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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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首诗是天宝十载（751）献《三大礼赋》待制集贤院时作。题下原注：“晦日贺兰杨长史筵醉中作。”乐游园，亦名乐游苑。《三辅黄图·苑囿》：“乐游苑，在杜陵西北，宣帝神爵三年春起。”程大昌《雍录》卷七：“曲江之北又为乐游原及乐游苑，及汉宣帝乐游庙也，庙至唐世基迹尚有，与唐之曲江、芙蓉园、芙蓉池，皆相并也。”故址在今陕西西安市南。晦日，阴历每月最后一天，此指正月晦日，为唐时节日之一。《唐两京城坊考》卷三：“每正月晦日、三月三日、九月九日，京城士女咸就此登赏祓禊。”时杜甫困守长安，生活无着，心情苦闷，故面对春日美景，语多感慨，并表示了对时局的忧虑。

[2] 古园：乐游园之地，秦为宜春苑，汉为乐游苑，故谓“古园”。崒（zú足）：危峻的样子。森爽：森疏萧爽。烟绵：即延绵，谓烟笼草长。萋萋：草盛的样子。

[3] 公子：指杨长史。华筵：盛美之筵席。势最高：谓据原上最高处。秦川：长安属秦地，所谓八百里秦川，亦曰关中。平如掌：《唐两京城坊考》卷三：“（乐游原）其地居京城之最高，四望宽敞，京城之内，俯视指掌。”

[4] 长生木瓢：以长生木为瓢而酌酒。《西京杂记》卷一记异树有“千年长生树十株，万年长生树十株”。晋嵇含有《长生树赋》。示真率：谓主人用长生木瓢酌酒与客，祝客长寿，而不拘于繁文缛节，以示其真诚坦率之意。更调鞍马：谓猜拳行令，互相调笑。更：相互更易。调：调笑。鞍马：酒令名。白居易《东南行一百韵》：“鞍马呼教住，骰盘喝遣输。长驱波卷白，连掷采成卢。”自注：“骰盘、卷白波、莫走、鞍马，皆当时酒令。”

[5] 青春：春天。芙蓉园：在曲江西南，园内有池，称芙蓉池，绿水弥漫，故有波浪。夹城：唐玄宗先后于开元十四年和二十年两次扩建兴庆宫，自大明宫沿东郭城，经通化、春明、延兴三门，直至曲江、芙蓉园，修筑复道，以潜行往来，是为夹城。程大昌《雍录》卷二：“唐之夹城也，两墙对起，所谓筑垣墙如街巷者也。”仗：指天子仪仗。雷霆：形容车马喧阗之声。

[6] 阊阖：天门。宫之正门亦曰阊阖，以象天门。荡荡，旷荡的样子。《汉书·礼乐志》载《天门歌》：“天门开，荡荡。”

[7] 曲江：一名曲江池，在长安东南，时为游览胜地。《太平寰宇记·关西道·雍州》：“曲江池，汉武帝所造，名为宜春苑，其水曲折有似广陵之江，故名之。”康骈《剧谈录》卷下：“（曲江）其南有紫云楼、芙蓉苑，其西有杏园、慈恩寺。花卉环周，烟水明媚，都人游玩，盛于中和、上巳之节。彩幄翠帱，匝于堤岸，鲜车健马，比肩击毂。”翠幕：游宴者所设华丽之帐幕。银牓（bǎnɡ榜）：门端所悬金碧辉煌之匾额。《神异经·中荒经》：“东方有宫……门有银牓。”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卷下：“长安贵家子弟，每至春时，游宴供帐于园圃中，随行载以油幕，或遇阴雨，以幕覆之，尽欢而归。”又曰：“都人士女，每至正月半后，各乘车跨马，供帐于园圃，或郊野中，为探春之宴。”可见当时游乐之盛。

[8] “拂水”二句：写狂欢情景。上句写舞，下句写歌。低徊，回旋起伏。缘云，形容歌声清切嘹亮，愈转愈高，犹似缘云而上。

[9] “却忆”二句：悲叹身世，自抒怀抱。年年，犹往年。人，杜甫自谓。杜甫数次献赋不售，生活窘迫，年复老大，故未醉先悲。

[10] 那抛得：犹抛不脱。杜甫志在兼济天下，不甘老而无成，故不觉怪罪白发。百罚：谓罚酒之多。深杯：犹满杯。

[11] 圣朝：指玄宗朝。贱士：甫自谓。与自谓“贱子”、“腐儒”、“弃物”同一愤慨。丑：愧，耻。《论语·泰伯》：“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上句实暗用此意。圣朝，即有道之邦。意谓当此圣朝，而己久居贫贱，实深感愧耻。不责人而自责，语意含讽。一物：向有三解：一谓指酒，如仇兆鳌、杨伦等主此，恐非。一谓杜甫自指，如沈德潜、周篆、施鸿保等主此，似太泥。惟卢元昌曰：“当此春和，一草一木，皆荷皇天之慈，欣欣然有以自乐，独我贱士，见丑圣朝。……夫岂皇天悯覆，终遗贱士乎？”（《杜诗阐》卷二）此解结合目前景物，释一物为一草一木，最为圆通。按甫《北征》诗云：“雨露之所施，甘苦齐结实。”可作此句注脚。时进《朝享太庙赋》亦云：“陛下应道而作，惟天与能，……恐一物之失所，惧先王之咎徵。”此句承上，意谓即使自己是一贱士，但总算是万物之一，如今“卖药都市，寄食友朋”，“恐倐先狗马，遗恨九原”（《进三大礼赋表》语），岂不有累“圣朝”盛德乎？“皇天慈”三字应活看，对草木而言为“皇天”，对人事而言则为“圣朝”。

[12] 无归处：时杜甫待制集贤院，未授官职，故云。苍茫，荒寂的样子。亦含诗人对时局之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