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头^[1]

少陵野老吞声哭^[2]，春日潜行曲江曲^[3]。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4]？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5]。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6]。辇前才人带弓箭^[7]，白马嚼啮黄金勒^[8]。翻身向天仰射云^[9]，一笑正坠双飞翼^[10]。明眸皓齿今何在^[11]？血污游魂归不得^[12]。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13]。人生有情泪沾臆，江花江草岂终极^[14]！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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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首诗作于至德二载（757）春。江，指曲江，在长安城东南，为达官贵人及文士游春之所。乱前，杜甫有多首游曲江诗，曾目睹贵戚游曲江之骄奢。如今长安为叛军占领，胡骑满城，曲江头千门紧锁，一片冷落。杜甫面对此景，心情沉痛，追述昔日杨贵妃受宠幸之极，却落得京城沦陷，马嵬赐死，唐玄宗去蜀的下场，感慨中寓有借鉴之意。诗的写法是从现实追述过去，再回到现实，其中有叙事，有抒情；有粗笔概述，有精细描摹，收放自如，深浅合宜。

[2] 少陵野老：作者自称。少陵是汉宣帝、许皇后陵，在杜陵附近，杜甫曾居住过。吞声哭：哭时不敢出声。

[3] 潜行：在外面偷偷地行走。其时叛军盘踞长安，杜甫怕叛军寻衅，故这样说。曲江曲：曲江弯曲僻静处。

[4] “江头”二句：写此时江边萧条冷落：虽有细柳新蒲，却殿门尽锁，无人欣赏。蒲，蒲柳，即水杨。

[5] “忆昔”二句：回忆从前玄宗携杨贵妃游南苑之盛况。霓旌，霓虹般彩色的旗帜，指天子的旗饰仪仗。南苑，即芙蓉苑，在曲江之南。生颜色，犹说增添光彩。

[6] “昭阳”二句：写杨贵妃受唐玄宗特别宠爱。昭阳殿，汉成帝皇后赵飞燕所居宫殿，这里借指杨贵妃所居宫殿。唐人诗中往往以赵飞燕喻指杨贵妃，如李白《清平调》其二：“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白居易《长恨歌》：“昭阳殿里恩爱绝。”第一人，谓最得宠的人。李白《宫中行乐词》：“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辇（niǎn捻），皇帝乘的车。

[7] 才人：宫中女官名。带弓箭：唐制，皇帝巡幸，宫中扈从者骑马挟弓矢（见《旧唐书·王才人传》）。

[8] 啮（niè聂）：咬。勒：带嚼口的马笼头。因为用黄金为饰，故名黄金勒。

[9] 射云：射入云中，极言射得高。

[10] “一笑”句：是说才人射中飞鸟，贵妃为之一笑。双飞翼，双飞鸟。以上六句写安史乱前的事，隐寓讥讽，并与下文唐玄宗、杨贵妃悲惨结局形成对照。

[11] 明眸皓齿：形容女子美貌，指杨贵妃。眸，瞳子，俗称眼珠子。

[12] “血污”句：指杨贵妃缢死于马嵬驿事。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唐玄宗从长安出奔，打算入蜀，经过马嵬驿（在今陕西兴平市），陈玄礼等实行兵谏，先杀杨国忠，又迫使玄宗下令缢死杨贵妃。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八 。

[13] “清渭”二句：是说渭水之滨埋葬杨贵妃，唐玄宗由剑阁去成都，一生一死，彼此永无消息。清渭，渭水，世称“泾水浊而渭水清”，故云。剑阁，在今四川剑阁县北，玄宗入蜀所经过之地。去住，谓一死一生。

[14] “人生”二句：抒发感慨。花草无知，年年依旧；人生有情，对世事的巨变不禁伤心落泪。

[15] “欲往”句：极言伤心，精神恍惚。望城北，向城北，往城北走。又一解：望城北是指盼望王朝官军。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二十二：“灵武所在，正在长安之北……望城北，冀王师之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