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志瞟见王英恍惚的神色,他也沉默了。他悄悄地走开,叫人开拖拉机来。
收完了三亩大田还有点零地,收割机进不去,王英就用镰刀割。永志干不得力气活,就替她送点茶水,帮着打“要子”——拿一小束麦子齐穗拍平,分两绺,打个结,结成个草绳的样子,用来捆小麦。王英小时候常做这工作,帮父母打“要子”,一个人供三个人——奶奶当时还在世。那时她也就八九岁罢?王英割着麦,偶然抬头擦把汗,看她的男人在地里忙着,打一大堆的“要子”,看起来好像很高兴。他穿着旧的白衬衫,黄军裤,塑料拖鞋,瘦小单薄的身影看起来就像个中学生。他脚下的泥土被太阳晒得松软,冒着些热气,在袅袅的、恍惚的光线里,王英渐渐也有些恍惚,她有点确定不了这一切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站住了,愣了好一会儿神。永志看见了,过来道:“是不是累了,歇一下。”他把一个东西塞到王英嘴里,是杏子。王英道:“哪里来的?”永志笑道:“刚才解小手,在老茂员家后面的树丛里摘的。”王英不言语,她的眼睛也不言语。
那颗杏子在她的嘴里噙了大半天,一直噙得没有任何滋味。
后半晌,麦子割完了,叫大连帮忙拉回来。联合收割机收下的麦子堆在院子里,摊不开,王英又往房顶上搬。她搬不动大口袋,就半袋半袋地往上驮,永志也不肯闲着,用脸盆端,一趟又一趟。王英道:“我自己来,你别累着了。”永志不肯歇手,说:“跟你一块儿干活,我不累。”王英就不作声,由他去。
傍晚,麦子搬完了,房顶上黄黄的一堆。王英擦了一把汗,她的衣服湿透了,男人递上自己的袖子。他细心地擦着王英脸上的汗,眼睛里有柔情,也有怜惜。王英看着他的脸,黄黄的,像陈年的麦子;颧骨上沾着些灰土,他的脸色说不出是土色还是麦色。王英心里有些酸,全是刚才的青杏子的滋味——她伸出手来,擦去他颧骨上的灰,想道:这就是所谓的相濡以沫罢?
永志道:“上面有风,你歇歇凉凉。我烧饭去。”他下去了。王英独自站在房顶上,看着远处,夕阳往下坠,晚烟又起来了,村落乌涂涂的,一片迷离。这一瞬间,她感到无限的仓凉,仿佛她自己就化为那乌涂涂的晚烟,迷失在无际的沆瀣里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