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芳怀孕后永鹏妈不让她下地干活，衣裳也不让她洗，婆婆把媳妇的内外衣全洗了。美芳只管擦桌子，帮着弄点茶饭。永鹏妈也不让她回娘家——听说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她妈又有老肺病，万一传染了什么。而且路又那么远，虽说有摩托车方便，那风驰电掣的家伙要是闪了她怎么办？永鹏妈好言好语地劝儿媳妇别想家，别回去。她不知道美芳压根儿就不想回去。那个家是贫穷、残病、没落的地方，她不愿再回到那个不堪回首的过去里，她赌了一局，赌赢了，现在她要呆在这里好好享受她的成果。她哪儿都不想去。
快到临盆的时候，她的肚子大得不像话。正是暑天，穿的衣裳单薄，看的人都说怕是双胞胎。是不是羊水过多呢？永鹏妈叫儿子再带媳妇去卫生院查查，看看胎位正不正，也好放心。永鹏就骑摩托带她去了，一路上开得极慢，如同老农散步。到乡卫生院一查，胎位正，羊水偏多，不算严重，安心回家等着分娩吧。永鹏放了心，带美芳出了妇产科，顺着花圃夹着的小径往外走。
外面是满地的毒太阳。炎热的天气和去年这时节一样难耐，去年那种熟悉的痛苦又来了。永鹏站在暴烈的太阳下，苍白着脸，冒着汗。暑热的天气真难耐呀，夜里又睡不好了——也和去年这时节一样。永鹏辗转反侧，却不能和去年那样随心所欲。身边睡着一个女人，小小的智慧会捕捉他所有的秘密。他已经让她掌握了一些秘密，他不能让她掌握另一些秘密，知道秘密愈多的人愈危险，他不能不防着点。暑气好不容易退去，秋的凉爽舒适来了，永鹏却一夜没有睡着。美芳分娩了，凌晨四点，在乡卫生院生下一个七斤重的女孩。永鹏妈有些失望，她是绝不死心的，以后再生个孙子。
永鹏拉着车，迎着越升越高的太阳往家来。太阳晒在脑门上，他脑门上沁出一粒一粒的汗。回头看看，身后是他的母亲、妻子和女儿，这世上他最重要、最亲近的亲人。从今天开始，他是一个爸爸了。他心里不知是什么感觉。他小学时的班主任刘老师，秃着头骑车去上班，见了他大声叫起来：“唷，张永鹏，你也做上爸爸了！”他觉得非常羞愧，就像做了贼被当场抓住。
永鹏妈就在西屋大床睡了，日夜侍弄她的孙女儿。永鹏把小铁床架起来，放在堂屋里，他睡。过了三日，照老规矩要去孩子姥姥家报喜。永鹏妈染了红鸡蛋，并水果糖什么的装了一大提包，叫永鹏骑摩托送去。
美芳把孩子的尿布、擦嘴手绢子收进西屋。永鹏接了孩子，审视了一下，笑着道：“才几天，我看她又长大了。”
美芳道：“才几天？我都过了几个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