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再晚一些,蛙声如潮。呱呱呱呱,呱呱呱呱,起起伏伏叠在一起,明明是杂乱无章的,听着听着,就有了节奏,有了韵律。这蛙声唱到室内来,听着就像是在床前一样。它又唱到女子的梦中去,一直唱到梦醒。在一片蛙声中,人睡熟了。夜空清明,几颗星星出来,又被一片云遮住了。有两颗水滴结在一起,树叶承受不住,一低,那大水滴落到地上,“噗嗒”一声,极低的,被另一片响起的蛙唱盖过去了。这是官庄村的夜。接连好多个晚上,都是如此。
次日,大人小孩能下地的,皆光了脚去扶棉花。这场大风雨,把庄稼冲得刮得东倒西歪。别的如黄豆绿豆,自己或会长直,不用管它---芝麻是管也管不了的。只有棉花,长到齐腰深,还没开花。一大片一大片棉花倒下,织在一起,必须一棵棵扶起来,用脚在根部踏实。这样,它才能好好的开花结桃,往后摘花也方便。棉花田又深又密,进地就不见人影,只看一棵棵棉花乱动着起来,摇晃着站直了。太阳升高,人出汗了,一身一身的汗,简直又淋了场大雨。
雨后的世界是新的,空气又温又热,庄稼憋着一股劲的往上窜,草长起来,虫也密了。又是一切如旧,人们照样做活,吃饭,打牌,天黑了等电,电来了看电视。当然,地里的活计更多,薅草,打药,上肥,都忙得喘不过气来了。
雨后的路,软软的,走一步陷一脚,拔出来泥浆能糊到脚踝去。晒过五六日,村里村外的路才通畅。雨后的绵延河,水又深又凉,依然是浑黄的,然而热闹起来。人们吃过晚饭就要去洗澡,蛙唱,蛐蛐唱,水在流,人在笑,河面上漂满了肥皂泡,飘满了声音。
一个晚上从河上回来,进了屋小兴弟弟便嚷“头痒”,挠个不停。
小兴就说:“早跟你说水脏,不能洗头,你不依。看吧,这叫‘不听老人严,吃亏在眼前’。”
忽然翠翠在门口笑道:“干吗呢大晚上?逮虱子不成?----要是,我可就不进来了。”
小兴说:“那你就站着,他一头的虮子。---别动,疼了吧?”
只有箅子刮过头发的声音,“嘶,嘶”,轻轻的。偶尔纠结住,翠翠使另一只手细细的撕开,小兴缩紧眉,嘴里“希溜”着,想是弄疼了。
小兴靠着柜子,一只手托住下巴,盯着眼前一盏油灯。另一只手做成兰花指,去弹那灯焰。“噗”,那火焰一弯,扭着腰又上来了。
----都是有些心疼的。那去的人固然和她们无关,但----和她们在一个世界里住过那么久,也算是身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