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芳看着程锐,眼中流露着不满:再怎么瞧不起我,我也是今天的主角,是你程家刚迎进门的媳妇,八抬大轿我不做,大摆宴席我不要,跪拜发誓这气我咽了,用家常便饭招待新娘子我也认,我不坐八仙桌不讲礼节,为啥让我给你们盛饭端菜?她盯着桌上一个个空碗,那像是笑开的一张张嘴,它们在嘲笑她,边笑边用放浪地声音叫她:快给我们盛满饭哪……
满桌的人,也都不动,他们或看着桌上的白菜炖肉,或看着碗边的筷子,默默地,只等了饭进了碗里,拿起筷子就往肚里填。无声之中,那大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迈着步,很艰难地夜以继日地奔赶。美芳就踩在了钟表的齿轮上,被上了弦,想停都没有能力。众目睽睽之下,美芳挪了一下凳子,缓缓站起身,走到米饭盆前,给程老太太盛了一碗。然后是程老爷子。再是程锐的哥哥、姐姐,程锐……
美芳挺着肚子去赶集,她要准备孩子出生穿的小衣服小被子。还不太冷的深秋,美芳依旧像从前一样,戴了一个头巾,只是这次是黄色带黑条的,不是艳红的。厚些的线衣线裤裹着她比先前瘦小了许多的身子。她比以前黑了,手也粗糙了,脸上的笑容更少得难能一见。美芳爸还没原谅美芳,还不允许她踏进家门一步。从她跟张永鹏离婚到现在,她没有跟爸打过正面,远远见了,形同老鼠遇见了猫,绕着道跑掉了。跟妈倒是偶尔遇上匆匆说几句,还要害怕被爸知道了回家又要嚷骂。
美芳跟张永鹏的孩子出生时的小衣服小被子,都是美芳妈一人做的,薄的厚的大的小的一应俱全。现在,妈必定是不会做的,即使她想,爸也不让。程家更没人做,他们从不理会已显怀的她,倒是吃饭或有活时,却谁都第一声先叫她的名字。程锐那个混蛋。美芳想着在心里骂他。她骂到天昏地暗也解不了她对他的气和恨。他根本就是个骗子,他用花言巧语给她编织美梦,用阔绰的出手诱惑她。等到结婚才发现,他不但是个穷光蛋,身后还有一屁股的债。而且,温情如遇到了冷冬,从登记那天开始,就被封冻了,不曾再出现过。他颐指气使,叫嚣东西,全然把美芳当作家里的小奴。就跟结婚那天,她在菩萨像前所答应的程老太太的誓词一样,全心全意在程家过日子,一心一意守着丈夫、听丈夫话。
美芳想着心酸,都是自己一步走错,此后怕是步步都错了。万事当忍,这种忍法要到何时。倘若只是程家二老难为她,那还有个盼头,而今这程锐如此,要到何年何月才有出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