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芳低下头,并不答话。她嗅出了他言语中的味道,再继续下去,怕那程锐就说出什么打胎的话来。她不愿意。她的怀孕并没让程家重视到她,完全看不到他们的喜悦。原来,他们多是猜想这胎会是丫头,所以才这样狠命让她干活,狠命使唤她吧。美芳又担忧起来,这肚子里的到底是男还是女,倘是男的还好,若是女的,自己这辈子在程家都没个喘气的时候了。心思转着,心就竟自悲哀起来,到底是自己给自己拉到一条悲路上来了。
程锐看出美芳并不很热切,却丝毫没影响他要诉说计划的好心情。咱就种西红柿,这东西,冬天可值钱了,他说,将来咱们就搬到大棚里去住,孩子生了也在那儿,保准受不了冷。美芳心思不在这上面,听得上句不接下句,就只偶尔应和一声,自己回答的是什么,都不知晓。她手从身边抓起一把把柴禾,不停地送进灶堂。火,始终满满地充着灶堂,担忧,也一点点填进她的心里,填满,压实,像火一样,烤得焦灼难受。
这一次,程锐做事倒是很麻利,大棚里的秧苗按时栽种好,每天看管也勤快。从大棚盖上之日起,美芳跟程锐就搬进去了。别人家都是在大棚外面或入口处盖上两间小房子,既借了大棚的小兴气,吃住又方便。程锐则不弄,他就说人住里面已经够好的了,跟夏初一个样,简直就是海南岛。他的脑子里,海南岛就是四季那样的气候,白天不很热晚上不很凉。美芳自己肯定是盖不上房,自然也扭不过他的劲儿,索性随他去,不跟他吵闹,图个安静。
最让美芳觉得些许欣慰的,是程锐没有冷酷到底,虽没以前对她好的一半,却没强迫她做太多活。他自己将大棚里的活儿全揽下了,只有浇水的时候,才叫美芳过去帮着拉个闸或是看着渠道漏不漏水。除了做饭,她抓着时间准备孩子出生用的衣物。她这时候很是恨自己。以前太懒了,以为有妈在身边,这样的事轮不到自己操心。现在,都要自己一针一线去缝去补,纵使针脚歪歪扭扭,总算是缝到了一起,一样能用。
还有一个月过年,美芳离生产也越近了。她肚子隆得很高,走路都是摇摇摆摆甩着屁股,跟肥胖地走不动路的鸭子一般。可她人并不胖,只是肚子出奇的大,远远超过第一次怀孕。她心中也暗暗惊喜,会不会上天有眼一下送她两个。她甚至有一次做梦,梦到一男一女两个孩子都张着手臂要她抱,她正喜得不知先抱哪个的时候,被程锐睡梦中打过来的胳膊惊醒了,孩子也消失了。她懊悔不已,赶忙躲开程锐的胳膊继续睡,希望再进入梦中,看看那两个孩子。梦里,到处都是阴暗的,只有孩子渐远的哭声,却找寻不到孩子。连方向都无从辨别……这一次,她被梦惊醒,心跳不止。黑暗中,有一只手向她的腹部伸来,尖锐的长指甲阴森发亮,极其恐怖。她失声尖叫,把旁边的程锐也吓起来,哼哼唧唧骂她老娘们儿心眼小,转身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