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纯白

九月,魔法帝国首都,大街小巷,秋风吹拂。

风里面,三分是香料的芬芳,三分是咖啡、烟草的郁烈,还有四分,是草药、火药,泥与矿,电解与炎熔混杂的——魔法的气味。

由魔法师统治、以魔法构筑文明的帝国,正要迎来它最好的时代。

时近黄昏,沿河的孔雀街上,商贩纷纷收拾,拣数钱盒里的钱币,准备收摊。

水果店的小个子老板娘眼尖,留意到街上一座二层建筑前,从刚才就守了好几个人。他们装束虽然平常,可一个个脊背挺直,眼神锐利,一看就不一般。

“肯定是来了什么大人物。”她跟顾摊的丈夫说,“说不定是皇族呢。”

丈夫不以为然:“皇帝皇后成天忙都忙死了,公主也马上要订婚,哪有空来这里?”

老板娘想想也是,转念却又提起了八卦的兴趣:“哎,你说咱们的皇婿会是谁?”

“还用问?当然是冥水公爵了。”

“对吧!我也觉得。”老板娘见丈夫支持自己站的CP,喜不自胜,一篇小论文《命运之神为公主殿下与冥水公爵的结合埋下的一百个伏笔》已经到了嘴边,余光瞥见那栋三层建筑前有了动静,立刻回头眺望。

建筑大门朝外敞开。

什么人正迈出门来。

风吹出大门,扬起一角纯白色的衣摆。

老板娘目不转睛,她的丈夫则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蜘蛛?”

她边问边斜眼,顿时也从凳子上跳起身——

“着火啦——!!!”

长声尖叫横贯孔雀街。

水果店储备的缓冲材料都是易燃物,火势一下子就起来了。

四面街坊纷纷端着桶、盆冲来灭火,收效甚微,火势愈演愈烈,对此只有一种解释。

“……魔法起的火!”

“妈耶,你们怎么把火蛇果搁在刨花里?不着就怪了!”

老板慌忙辩解,他们夫妇绝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一定是哪个来店的客人不小心撞到货架弄的。

于是,桶和盆后退,学过水系或地系魔法的人上前,拔出法杖,大声吟唱“兴水咒”和“飞沙咒”。他们的措施极为明智,吟唱除了一些紧张引起的磕巴外,几乎全部正确,若这是学校考试,简直能拿八十分。然而,在解决现实问题方面,魔法是一门精密的技术,不是全对,就是零分。对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火,疲软的水柱、时断时续的飞沙节节败退。

忽然,小个子老板娘大叫:“都后退!出去!赶快!”

话音未落,烈火接连烧断两根立柱,整座帆布棚缓缓倾斜,裹挟断裂的梁柱,燃烧的木箱,倾倒的货物……倒向灭火的人群。人们尖叫逃窜,老板娘跑出两步,发现不对,反向冲进火场,拖起瘫坐在地的丈夫。

同时,她就知道完蛋了。

丈夫眼神涣散,眼珠一瞬不瞬,映出两人头顶的景象:大棚帆布完全化作火海,正朝着两个人,兜头覆下。

啊啊……

完蛋了,绝对是完蛋了。可就在她要闭起眼睛的时候,她竟看见,丈夫眼珠中央映出一斑绿光。

绿光急遽变亮。

掠过她头顶。

裹挟凉爽气流,网一般扩张!

——哗啦。时间凝固。

火焰、灰烬、碎屑,燃烧的巨大帆布,倾倒的货架、立柱……空中飞舞的一切,在绿光张开的一瞬,戛然悬停半空,旋转飘舞,缓慢而清晰。

缓慢,但不是停止。

这个事实惊醒了老板娘。她一把拖起丈夫,踉跄朝外跑,余光里闪烁着漫天火焰,还有遥遥远处,一道发光的人影。

两人冲出大棚,邻居立刻过来接应。老板娘奔跑之中,听见身后的巨响,不禁回头。

大棚熊熊燃烧着,轰然倒塌,焰光直冲云霄,看那势头,不烧掉半条街不会罢休。在场的人家业大多在孔雀街,人们远远眺望,眼中焰苗蹿动,绝望隐现。

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眼前,烈火中央逐渐点亮蓝光。

某种声音回荡在黄昏的天空下——某个人的,魔法吟唱。

唱咒声时高时低,流利、庄严,准确得不可思议,随着与空气中魔法元素的共振而越来越响亮丰沛,犹如奏响在神殿中央的管风琴乐音。与之相伴,水蓝光斑闪动,相继浮现于火焰中,每一秒都变得更加耀眼。

伴随最后一串古老的音节,唱咒终结。

光辉盛绽。

从每一束火焰中心,水柱喷发,激发“嘶嘶”的蒸汽,浇熄火焰,完成使命的一瞬即凝结成冰……眨眼间,一朵巨大的冰晶之花原地绽放,朝天空、街道突刺棱角,将烈焰碾灭在冰蓝色的棘刺之下。

寒气覆落长街。人们震惊、错愕,个个张大了嘴。

一只小狗跑来跑去,朝残余的焰苗伸出毛爪子。霍地,又一道冰凌穿出火焰,射到它脚下,吓得它汪汪直叫。冰凌尖端马上长出一朵小小的冰花,停留一秒,又变成冰骨头。小狗快活地摇起了尾巴。

狗叫声唤醒了人们。放松之色逐渐浮现,欢呼、笑叫此起彼伏,还有人四顾寻找救人、扑火的魔法师。一定是两名强大的魔法师!风系的“悬浮咒”,水系的“兴水咒”“冰结咒”,本身都是最基本的魔法,可他们用得那么熟练,控制范围那么广,细节却又那么准确,更别提“兴水咒”还是在属性相反的火焰中央发动的。这里面任意一项,普通人练上一辈子也难以达到。两位的配合也娴熟极了,说不定还是一对好友呢。

但是,水果店老板娘有不同的看法。

她想起起火前那一角白袍,悄悄地回转视线。

街道远端,夕晖如金。二层建筑前,伫立着一道纤长人影,影子长长地铺在身前,神清骨秀,一望可知。

雪白镶金的法师袍垂落在地,华美不凡,宛如午后斜映阳光的云朵。

一头银白长发披垂腰间,纯净无暇,皮肤几乎像头发一样,白而透明。

那是一名纯白色的少女。

那份纯粹的白是罕见的,标志着它的主人拥有世间最调和的体质,能够同时修习风、火、雷、水、地与精神系魔法,六种最主要的、来源于自然与人类心灵的法术。这样的魔法师,被称作“全系魔法师”。

魔法帝国境内,真正的全系魔法师,只有立于帝国中心与顶端的“那个家族”。

白银色的长发,正是他们的标志。

完全确证心中所想的一瞬,惊喜与感激涌上老板娘心头,她由衷地想要鞠躬致谢,少女却摇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挡在嘴唇前,微微一笑,回身,在护卫的簇拥下登上了刚停在树荫下的马车。

马车绝尘而去,可老板娘仍眺望不止,激动之情难以平复,不知不觉,脑中竟浮起了好多年前学校课本上的文段。

……以“神”为姓的帝国皇族,是魔法帝国最伟大的魔法师。

本以为只是政治宣传的句子,今天,却真实地刻印在了她脑海中。

身后,街坊邻居奔走呼叫,遥遥远处传来消防队的警笛,丈夫也在叫她了。她答应着转过身,迎向那些熟悉的人们,同时,再一次地,在心中默道谢意——

对救了她与丈夫的纯白少女。

对魔法帝国的,苍夜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