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移居澳洲已有十年,由于自身的职业原因,我经常去酒吧,在那里,我听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异乡人所讲的各种故事。
不过我一直认为,自己听的不是故事,而是每一位异乡人的乡愁,是那些烈酒都无法稀释的情怀。其实,他们喝醉之后的胡言乱语,并非毫无逻辑,在他们混乱的词汇中,隐藏着清晰的脉络。
我非酒鬼,却常醉。我一直坚信,喝醉酒的人实际上是在享受另外一个虚幻的精神世界,那方天地或许是潜意识里的自我最向往的疆域,自由、自在。
今天,我一如既往地在酒吧里听一位醉醺醺的荷兰人讲故事。他说,《加勒比海盗》里的鬼船“飞翔的荷兰人号”并非杜撰,而是真有其事,在他家乡的海域,每隔十二年就能碰见一次,他十岁那年还被邀请到船上玩耍,若不是因为父母在岸边跪地苦苦哀求船长,也许他就一直生活在海底了,说不定也会成为“飞翔的荷兰人号”的船长。
我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问我:“你信这个故事吗?”
这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男子眼中闪着睿智的光芒,看上去温文儒雅。
“不信,这不过是一个酒鬼的鬼话罢了。当然,这个故事很吸引人,我很喜欢。”
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我是哈佛大学神学院的沃德(Void)教授。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我接过名片看了一眼,放进怀中:“叫我简先生就好了。”
“我倒是认为这个故事是真的。”沃德教授拉回了话题。
“哦?”我轻轻地转动着高脚杯,晶莹的酒杯在灯光下闪现着璀璨的光芒,“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我承认这是一个精彩的故事,但绝不认为这是一个真实的经历。他不过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为了杯中之物和口腹之快,杜撰的一个精彩故事而已。
“因为我认为这是真的。”沃德教授双眼温和而又不容置疑地看着我,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真的。”
这实在是最苍白无力的理由。我心中一阵冷笑,脸上却不露声色。
“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个故事,”我把目光从旋转的酒杯移向沃德教授,“我认为你其实也并不相信,你需要喝什么酒,尽管说,我可以为你买单。”
“呵呵,我一个大学教授,一杯酒钱我还是给得起的。”沃德教授居然一点也不生气,直接点穿了我的弦外之音。几秒后,他眯缝着双眼,以戏谑的神态,笑盈盈地望着我,说:“我猜,你左边脚趾的伤将会痛一阵子。”
左脚脚趾?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皮凉鞋的双脚,一双脚完好如初,并没有任何伤口。他是不是也喝多了?我想了想,索性不再理他,继续与那个荷兰人胡侃了起来。
沃德教授并不气恼,向我说了一句:“简先生,在岛上多加小心。六个月之后,眼睛所见的东西未必可信。先行告辞。”说完,他对我略一颔首,然后一阵风般地走出了酒吧。
临出门时,他又转回了头,朝我欣然一笑。那一瞬间,我怔住了,看着他的笑容,我仿佛听见了来自于他内心里的声音,那个声音似在明确地告诉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还在愣神中的我,突然感到左脚一阵剧痛。一个装满了红酒的水晶醒酒瓶从桌上滑落,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我的左脚脚趾,玻璃碎片划破了我的皮肉,瞬间,鲜血直流。
我一阵错愕,这个沃德教授一语成谶。
那么,他到底是谁?来自哪里?他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一连串的疑问倏地窜进了我的脑海里,迫使我想追出去问个明白。
然而,正当我想要起身时,被酒精麻醉了许久的脑袋越发昏沉了起来,我不由得晃了几下,醉意一下子变成了浓重的困意。
夏日,海边微咸的风,比酒还容易催眠。沃德教授、荷兰人、“鬼船”……全都混成了一团睡意。迷迷糊糊中,我竟然在酒保慌忙地给我贴创可贴的时候,睡着了。
而正如沃德教授所说,我的脚疼了一阵子,差不多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