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余声死亡之后

母亲愤怒了，想要从小女孩手中夺回箱子。

小女孩哭闹起来。

“你放开她！”余声想过去把母亲拉开，但是伸出的手却直接穿过了她们。

他这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脚踩实地，而是漂浮在半空中。

画面再次转动，这次他来到了曾经的教室里，年轻了许多的班主任站在讲桌前，面容沉痛。

“我们失去了一名十分优秀的同学、朋友。

“他平时上课认真听讲，与同学相处关爱友善，积极帮助有困难的人，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少先队员。

“我有一个提议：让我们保留他的课桌放在最后一排。在我心里，他永远是我的学生！在座的孩子们，是否还愿意让他继续做你们的同学？”

“愿意！愿意！”小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现在，来举手表决。同意的请举手！”

班上的每一位同学都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余声一张张脸看过去。

有的人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名字。

半年前的小学同学聚会，来的人还不足原来的二分之一。许多人都在大城市里为生计奔波而无法返回，还有些人已经完全联系不上，也不知道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过得如何。

大家都是奔三的人了，到场的女生们都浓妆艳抹，男生们都脑满肠肥。

但现在的他们，一个个还是当年最稚嫩的样子。

老师只是缅怀了他一番，便继续开始上课。

他走到最后一排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教室的末端有一个图书角，里面有许多同学从自己家带过来的书，他还记得当初的要求是每个人至少捐两本。

想看的同学自己到登记簿上写好书名和借阅人名字，还书的时候再在旁边另一栏签个名。

虽然只是一群不怎么懂事的小孩子，但所有人都乖乖地遵守规则，没有人借书不还，也没有书籍失踪。

其中有一位同学捐赠的某系列小说，当年可是班里绝对的明星级作品，经常在刚还书的一瞬间就被下一个人借走了。

他还有一本没看完，但不知怎么毕业之后再也没有想起过要找来看。

明明这也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书来着。

许多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掉的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

他的篮球还落在工具室的蓝色框框里，看来只能留作公用了。

教室前门旁边的第一扇窗户，曾经被他不小心打碎过，但老师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很关心他被割破了一道小口子的手。

下课了同学们就会吵着聚到一起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地方并不宽敞的校园里到处都回荡着大家兴奋的尖叫声。

少了一个人，是让人很难过。

但这份难过很快就过去了。

时间终将抚平一切。

他的篮球被隔壁班的借走了，又被不小心弄坏了。

那群小子嬉笑着道歉并且赔了一个全新的，他的球被扔进了垃圾堆。

班上转来了一名新同学。

领导说，就让他坐那个空座吧，不用另外安排了，七横七纵人数刚刚好。

他最好的朋友交上了其他的新朋友，下课之后大家依旧玩得很开心。

他喜欢过的、那个中学之后和自己交往过一段时间的初恋女友，喜欢上了其他班里长得很帅的小男孩。

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消失了。

他茫然地飘出学校，飘在回家的路上，飘到了自己的家里。

空无一人。

他想起来，或许是和曾经那次一样，出事之后就拿着和解金搬走了吧。

他又飘到记忆中搬去的地方，果然没猜错。

家里有了一间专门的书房，墙边摆着一架黑色的钢琴。

爸爸妈妈好像突然醒悟必须要好好培养自己唯一的孩子了，正强压着余音练琴。

长大了两三岁的余音一边哭，一边弹哆唻咪法嗦啦唏。

监督的妈妈看守了十来分钟，就关上门到客厅看电视去了。

余声飘过去，欣赏了一番余音满脸泪痕的样子，满意道：“你现在体会到我的感受了吧！”

“我就是这么辛辛苦苦地学习各种知识，保持不间断的练习一刻也不敢懈怠，最终才能做家长、老师和同学眼里的好学生。”

他说:“像你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做什么事也不会成功。”

余音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埋着头练琴。

两个小时结束了，她又回到自己房间写作业。

余声觉得有点欣慰。

她总算学会不需要人喊，就主动去搞学习了。

她认认真真地做完题目，一本一本的收好，一改之前乱丢乱扔的毛病。

但她的今日计划并没有结束。

她打开书桌旁边锁好的抽屉，从一摞杂书的最底下抽出了一个本子。

是日记本。

这显然不是老师安排的作业，而是书写了小女孩满满心事的树洞。

“X年X月X日。星期一。”

“妈妈又强迫我弹琴了。”

“我越不喜欢的东西他们越是偏要我去做。”

“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如果是哥哥，一定什么都能做好。”

“他会让爸爸妈妈都十分骄傲，不像我这样。”

“命运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要是那天没有回来的……是我，就好了。”

小女孩的眼泪一滴一滴掉落在画满格子的纸上。

余声愕然：“你！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他上前去想夺走她的日记本，但是眼前的景象又一次消散了。

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还是哭泣着的余音，但却不再是小女孩，而是一位看上去已经十几二十岁的青春少女。

五官都长开了，显现出几分女子的美丽，余声看着她都有些认不出来了。

以前在他心里，她一直是那个流着鼻涕讨人嫌的模样。

她仍然在写日记。

“X年X月X日。星期六。”

“今天和男朋友分手了。”

余声刚看到这句话，就感觉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往脑子里涌，他气极反笑：“你是蠢吗！明白什么是爱情吗就学别人谈恋爱？”

余音继续往后写。

“原来他一直在骗我，他背着我和另一个女的好上了。”

“以前说的只爱我一个、只想和我在一起都是骗我的。”

“他脚踩两条船，被戳穿了还恼羞成怒地骂我，骂得特别难听。”

余声站在旁边越看越生气，恨不得把余音脑子掰开来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要是哥哥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帮我把那个渣男狠狠地揍一顿。”

她停顿片刻，又添上几个字。

“揍得他妈都不认识。”

——

余声忽然不想掰开余音的脑子了。

他觉得很悲哀。

＊

生老病死，人的一生就是这样度过。

他看着自己妹妹过完了她的一生。

谈恋爱，分手，再谈恋爱，再分手。

年龄渐长，家里急切的逼迫她去相亲。

后来，她和一个谈不上爱情但也不讨厌的人结婚，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看着父母衰老，病死，下葬。

他看着妹夫出轨，家暴，离婚。

妹妹作为单亲妈妈，辛辛苦苦地带着孩子长大。

好在，她钢琴老师的工资以及爸妈留下的遗产足够她生活。

无数次，他很想跳出来帮余音这个不聪明的一把，可是最终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呆呆地看着。

余音老了，生了很严重的病。

病床上，她的孩子悉心地陪伴着她，但这并没有挽回她的生命。

她病逝了，同父母一样。

他已经完全不认识的晚辈们，帮余音操持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光纸钱就烧了九十九箱。

黄道吉日，封棺入土，曲终人散。

一地的鞭炮碎屑陪伴着余声，剩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孤零零的坟。

他愣愣地看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想。

这时，他身后响起了另一个讨厌的声音。

“哦？这就是你想实现的另一种人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