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扎起的大帐内灯火通明。
“冈迪哈特,你先说说你的想法吧!”
杜尚统领在仔细察看了一遍参谋们重新赶制出来的沙盘后,当着几个纵队长的面说道。
冈迪哈特的伤口经过军医紧急处理包扎后,换了条宽松的马裤,这让他看起来就像没有受伤。
站在沙盘前一如往常般笔挺。
冷峻的脸庞没有半点因为伤痛而难受的表情。
这让大家对他的坚韧感到钦佩之余,更觉得有些莫名的畏惧。
自觉不自觉地都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自然是大家潜意识中有意疏远此人的真实反映。
冈迪哈特并不以为意,反而觉得这样更让自己轻松不少,因为自己并不稀罕与这些平庸的同僚有什么过硬的交情。
“乱匪现在已经从这里跑进了山里,我认为,我们首先得把大军驻扎在这里。”冈迪哈特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指着杰恩的农场所在区域:“因为这里地势平坦,靠近水源,适合长期驻扎。”
杜尚统领摇了摇头:“这里恐怕不行,这是一个农场,听说刚刚全部播种,我们要驻扎过去,得先经过农场主的允许才行。”
冈迪哈特皱起眉头:“区区一个破农场而已,比起扫清乱匪来,自是不值一提,何况现在这个农场定然早被乱匪破坏掉了,这倒霉的农场主应该非常欢迎我们驻扎才对。”
杜尚统领很无奈地看着他:“你口中的乱匪并没有毁坏农场,没有踩坏一块已经种好的地,没有杀一个农场的雇农,以你来看,这是个什么情况?”
冈迪哈特冷哼一声:“对铁锤镇的烧杀抢掠已经说明了他们的穷凶极恶,没有破坏农场,自然是惧怕被我追上时间上来不及罢了。”
旁边一个纵队长忍不住吱声道:“然而你并没有及时带人去追杀他们,而是任由他们顺利地逃到了山上。”
另外几个纵队长正想点头赞同,冈迪哈特冷冽的眼神一扫,个个身体僵直,都不敢再吭声。
冈迪哈特冷冷地盯着这个其实职位与自己平级的纵队长:“卢本队长,听你意思,我倒是有纵敌逃亡的嫌疑了?”
卢本被他盯得全身都不自在起来,却也不怕他,脖子一梗:“身为先锋,自然是要咬住乱匪主力不放,等候大部队的到来,以一围而歼,现在倒好,乱匪主力全进了山,你让大家接下来怎么办?都用两条腿进山打猎吗?”
杜尚统领眼望着大帐顶,好像那里有什么格外值得他研究的东西,看得很是出神,对属下的争吵似乎完全没放在心上。
冈迪哈特冷笑道:“你以为我不想追吗?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追呢?”
“为什么?”
“因为就在我要击杀乱匪头领首战告捷的时候,忽然出现一道奇怪的藤蔓,很是轻巧地就接下了我投射过去的剑并甩了回来,然后它迅速蔓延成一道屏障,把我的队伍与乱匪完全隔离开来,待它消失时,乱匪们早已跑得没了影,你能想象我当时的震惊和气愤吗?”
“魔法手段?”
“怎么可能?”
“方才听部下都在传这事,我还不相信呢!”
“若乱匪中藏有魔法师,这性质就变了,我们得赶紧让教会派人过来!”
几个纵队长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尤其是卢本,脸上更是溢满尴尬之色,好像对自己错怪冈迪哈特感到十分羞愧。
因为谁都知道,乱匪中若真的隐藏着魔法师,除非把猎魔者叫过来,否则帝国军人着实不是对手。
杜尚统领这才把目光扫向这群部下,神色威严地说道:“你们慌什么?冈迪哈特,你方才说你正要击杀乱匪头领,知道他是谁吗?”
“是的,我认识他,统领大人应该也认识,他就是被判罚到铁矿场终生为苦役的维克多,以前法隆将军手下的六大统领之一。”
杜尚统领一听,身形一晃,手撑在桌子边沿才勉强站定:“原来是他!这可真是个厉害的家伙呢!曾经一人带着五千精兵就敢独闯敌方战阵,以一己之力硬生生地把敌方十万大军组成的战阵冲乱打散,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怪不得这群乌合之众会有如此大的凝聚力,显然他已经把军队的这套完全搬用到了乱匪身上,纪律严明,乱而不散,逃之有序,现在我能明白你为何要先进入铁锤镇了……”
下面的话自然不好摆到台面上讲,但在场的人自然都听过这个名字,非常清楚杜尚统领想要表达的意思:面对这么骁勇而富有智略的对手,败坏他的名声无疑是击败他的有效方式。
一只人人喊打的耗子远比一头人人敬畏的雄狮更要容易对付。
暴(完美分隔专用)动本身并不可怕,控制得当,自然可以迅速镇压下去。
可怕的是没有得到及时镇压的暴(完美分隔专用)动就会发酵,会蔓延,会不断吸纳那些对帝国早就心怀不满的家伙加入其中,从而慢慢演变成一场真正的叛乱,成为一场能威胁到帝国统治的真正浩劫。
而叛乱最难以控制的地方,便是人心的背向,一旦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同情叛乱者,支持叛乱者,自然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在场的都是帝国军人,自然对这样的事情有着一定的政治觉悟。
对冈迪哈特对铁锤镇平民展开的屠杀由开始的鄙夷和厌恶,甚至还有向上举报的念头,慢慢都变成了默认般的赞同。
明白在某些时候,普通人的命远远没有他们死亡所带来的价值高。
虽然这看上去很冷血,却是一种能有效把叛乱势力钳制住的霹雳手段。
维克多抢掠铁锤镇显然是情非得已,所需物资对后续生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但他并没有明显放纵手下乱杀人放火,要不然一万多乱匪真要大开杀戒,铁锤镇恐怕早就是人间地狱一片火海。
这说明维克多就算在如此紧迫如此极端的情况,仍旧保持着清醒的头脑,知道不能让自己的队伍彻底丧失民心,沦为真正的悍匪凶徒。
不破坏农场毁坏作物更佐证他做好了长期抗争的准备。
冈迪哈特耸了耸肩:“大人,我现在最担心的不是乱匪,而是那个诡异的家伙,从他的能力来看,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魔法师,甚至可以说他不是魔法师,因为那道阻止了我们追击的屏障,并不是魔法的虚构之物,而是实实在在如同钢铁铸就般的物体,我没有感觉到半点的魔法气息,这样的能力我从未听闻过,或许见多识广的猎魔者们恐怕也难以断定其身份,我甚至有个不好的预感……”
他的话如同鼓槌般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众人的耳膜,个个面露诧异之色,这样的怪事显然大家都是闻之未闻,过于神秘自然就会引起莫名的恐慌。
“什么预感?”
“我预感到要平息这场暴(萧昜分隔专用)动,可能要请出光明之剑才行。”
众人一听,立马从沉默中腾跃起来。
“不至于吧?”
“这可行不通!”
“关键请出来,谁又够资格持使光明之剑?”
“废话,这是开国圣剑,早已经成为镇国重器,谁敢动它?”
“没戏,就算是陛下同意也没戏,教会是不会答应的。”
……
杜尚统领皱着眉头:“一个预感不足以支持你如此狂妄的想法,先说说基于什么理由让你产生如此离奇的预感?”
冈迪哈特把横放在沙盘上的木棍又拿了起来,指着铁神山镇定自若地说道:“大家请看,这铁神山东西延绵近两百公里,南北最宽处也有八九十公里,尤其这西部地区,更是一望无际的原始丛林,最北边连着死亡沼泽,而过了死亡沼泽,便已是黑月帝国的领土,大家应该都知道,黑月帝国可是没有颁布什么禁魔令,只是黑月帝国资源匮乏,培养不出厉害的魔法师而已,但都应该听说过黑月帝国那些炼金术士的威名,曾经可是让手持光明之剑的伟大的亚历山大一世都吃了不少苦头……”
杜尚心中一动:“你的意思,这场暴(萧昜分隔专用)动有黑月帝国的人参与?”
“没错,从那诡异的屏障来看,我断定是某个厉害的炼金术士所使出的凝金之术,因为我的剑砍在上面都迸爆出金属火花,而且,帝国现在有三个军团正与黑月帝国的五个军团在西北防线对峙胶着,如果不是发生这场暴(萧昜分隔专用)动,我们这支驻扎库洛城的军队显然迟早都要调往西北防线,因此,结合这种种诡异的迹象,我断定这场动乱完全是由黑月帝国的奸细挑动的,意图让帝国内耗不止,从而让实力的天平朝他们倾斜。”
杜尚倒吸一口凉气:“你说得很有道理,若真是有黑月帝国的炼金术士参与进来,这维克多自然是如虎添翼,不行,我们不能任由他们往西逃窜,必须在这里把他们截堵住!”
杜尚抢过冈迪哈特手中的木棍很是铿然地指着铁神山西部山岭间的一道大山谷,脸色无比沉毅地说道。
冈迪哈特点着头:“没错,这山谷出来就是我们喀特行省最重要的粮仓黎多各平原,城镇较多,人口也多,以维克多的立场来看,这里必将是他的主要目标,我们必须在这山谷严防死守,不能放一个乱匪跑出来,这样的话,乱匪自然将成无源之水,翻不起更大的波浪。”
杜尚自然非常赞同,很快便铿然下令:“卢本,特里奇!”
“属下在!”
“着你们各带三千人马,分别布守这一段,这一段,严防死守,不得放一人进山一人出山,明白?”
“属下遵令!”
“帕科莱尔,热奥瓦尼!”
“属下在!”
“着你们各带三千人马,分别布守这一段,这一段,严防死守,不得不得放一人进山一人出山,明白?”
“属下明白!”
“冈迪哈特,佐达因!”
“属下在!”
“你俩随我带剩余全部人马赶往这个山谷布防,所有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可擅自进山追剿,本统领倒要看看,这维克多光啃树皮能支撑多久!”
随着杜尚统领手中的木棍在沙盘上滑过,一道严密的防线从杰恩的农场开始,一直向西蔓延而去,延绵十多公里,把这西部山区整条南线围得水泄不通。
“大人,那我们驻扎的营地……”
卢本忽然想到这个会议本来就是谈营地驻扎的事情,自然赶紧问道。
“自行妥善解决!不得扰民!违者军法从事!”
“遵命!”
卢本有些懊恼,心想冈迪哈特这个家伙屠杀无辜平民都干的,自己扎个营扰下民就要军法从事?
这上哪讲道理去?
一肚子闷气的他指着北边嚷道:“要是乱匪从死亡沼泽逃往黑月国了呢?我们岂不是白费力气?”
杜尚和冈迪哈特齐齐像望着个傻瓜一样望着他,冈迪哈特鄙夷道:“这不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吗?莫非你以为维克多会傻到把人全带进死亡沼泽去送死?”
……
在众纵队长领命离开后,大帐里只剩下杜尚统领和冈迪哈特两人。
“你怎么不去准备?”
杜尚统领拿起方才脱下的铠甲开始穿戴起来,显然是要连夜开拔。
冈迪哈特端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望着杜尚统领:“大人,你不觉得你的手开始有点麻痹的感觉吗?”
杜尚统领凛然一惊,手中的铠甲倏然掉在地上。
他颤抖着把双手摊开到眼前,只见自己的双手果然开始发黑,就像沾满了某种具有极强腐蚀性的液体。
肉眼能清楚地看见手上的皮肤迅速地失去了健康的光泽,像被火烤焦的纸皮般褶皱破碎开来。
然后是裸露出的肌肉,一样的如同脱水般萎缩坍陷下去。
直到根根指骨突兀地冒了出来,亦迅速发黑变脆,如同烧焦的木头化为灰烬簌簌而落。
但他却没感觉到半点痛苦,甚至脑子似乎还不相信这是真的,眼神有些发呆。
“不必害怕,能够这样毫无痛苦地死去,是我能给予你最后的仁慈,毕竟你也曾是我的好上司。”
冈迪哈特不紧不慢地说道,手中捏着一个很小的玻璃瓶轻轻摇晃着,脸上露着轻松的微笑,就像在悠闲地欣赏一幕赏心悦目的演出。
杜尚统领这才反应过来,怒不可遏地张口想骂些什么,但那该死的液体所产生的巨大腐蚀毒性就如同一只来自魔鬼的手般已经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臂渐渐变黑,变没……
然后这种无法停止的腐蚀开始蔓延到肩膀,朝全身扩散而去。
杜尚统领很快就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就在这种可怕的腐蚀中颓然消萎。
连求生的欲望都来不及产生。
很快,他的脖子被腐蚀得直接折断了,硕大的头颅从肩膀上滚落下来。
冈迪哈特拿着木棍随意地抵到了这颗头颅的嘴部位置,阻止了这颗头颅所能产生的最后运动。
“啊!快来人啊!统领大人被那该死的炼金术士暗杀了!”
随着冈迪哈特惊恐的尖叫,几个守卫迅速冲了进来。
他们只瞧见地面上那一堆黑乎乎的肉块正在迅速地化为灰烬,以及冈迪哈特那惨白得如同见了鬼的可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