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动的融入
繁荣的今天,荒芜的过去
岭南,五岭之南,在很多中国人心中,这里都是一个富裕的地区。
这里有广州、深圳、香港、东莞等发达城市,它们都有自己的特点。前三者的繁华无须赘言,东莞的制造加工行业之发达,也是举世皆知的。那里是著名的世界工厂,因为人力成本更低,无数的国际知名品牌都把设计思路送到东莞,让中国人为他们加工生产。
我在东莞生活了多年,对那座城市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有过观察和考察。最令我感动的,是当地政府对文化事业的支持。无论在经济上,还是在政策上,当地政府对文化事业的支持力度都很大。东莞市有很好的图书馆,里面设了“市民学堂”,图书馆会定期邀请知名文化人士进行主题演讲,而且,讲座是完全免费的,演讲嘉宾的讲课费用由政府承担。此外,东莞市政府对我这样的新移民非常好,广州举办亚运会的时候,火炬传递经过东莞,我被选做其中的一名火炬手。作为对东莞的感恩,我至今仍然收藏着那支火炬。而且,我在东莞民间发现了很多好东西,比如木鱼歌,偏偏本地人中了解者甚少。我常感叹,人们闭着眼睛把东莞称作文化沙漠,使宝藏蒙尘,真是可惜。
不过,这不是东莞才有的现象,整个岭南,甚至整个中国,对老祖宗留下的宝贝,对本地值得骄傲的文化遗产,都没有足够的了解,甚至一无所知。反而是我这个外乡人,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发现很多宝贝,心中每次都生起无穷的感叹。我之所以想记录自己看到的中国大地,也有这个原因。
比如,广东为什么被简称为粤?广东话为什么叫粤语?粤字是怎么来的?恐怕很多人都不知道。
实际上,广东之所以被简称为粤,是因为先秦时期的古籍称之为越,古时候粤与越通用,因此广东就被简称为粤。不过,古时不只广东地区被称为越地,长江以南的沿海地区都属于越地。《汉书·地理志》中说过,该地“自交阯至会稽七八千里,百越杂处,各有种姓”,因此,中原人称之为百越。所谓的百,就是多,百越则是部落很多、种姓很多的意思。居住在这一地区的人,中原人称之为百越族或古越族——它虽然叫族,但不是民族,而是群体。百越族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其中有许多个少数民族,如壮族、瑶族等。
和匈奴人一样,百越族的各个部落之间并不亲近,来往也不多,因为语言不完全一样,沟通不太方便,住得又远,还把彼此视为竞争对手,互相抢夺生存之资。不过,百越也有势力较大的部落联盟,由酋长统治。后来跟秦朝打仗的,就是瓯越联盟。
百越地区与中原之间有五岭(大庾岭、骑田岭、都庞岭、萌渚岭和越城岭)相隔,交通不便,越人很少与中原人来往,百越地非常闭塞落后,无论经济、生产还是文化,都处于极为原始的状态。而且,百越地区人口稀少,根据其主要聚居地,大概可分为东越、闽越、南越、西瓯和雒越等部落。其中,东越部落也称东瓯部落,生活在今天的浙江东部瓯江流域一带,即今天的温州地区;闽越部落生活在今天的福建一带,曾建立闽越国,以福州为中心;南越部落生活在今天的广东南部、北部和西部;西瓯部落生活在今天的广西一带,地处桂江和浔江流域,为了跟东瓯有所区别,便叫西瓯或西越;雒越部落又叫骆越部落,分布在今天的广东西部、广西、海南与越南北部同京一带,中心是交趾(古籍中亦作交阯)。
骆越之骆,有水田之意,也有人说是山麓、岭脚地带的意思。也就是说,过去把耕种山谷岭脚地带水田的越人称为骆越或雒越,以此区别于闽越、于越、滇越、南越等部落。骆越人经常与西瓯越人一起生活,因此,历史上经常将他们并称为瓯雒。
瓯雒人在历史上最引人注目之处,是他们的制鼓技术。瓯雒的文化经济虽然落后,但他们做出的铜鼓非常好。《后汉书·马援列传》中记载,马援“于交阯得骆越铜鼓,乃铸为马式”。唐昭宗时期的广州司马刘恂在《岭表录异》中也有相关记载:“蛮夷之乐有铜鼓焉,形如腰鼓,而一头有面,鼓面圆二尺许,面与身连,全用铜铸。其身遍有虫鱼花草之状,通体均匀,厚二分以外,炉铸之妙,实为奇巧。击之响亮不下鸣鼍。贞元中,骠国进乐,有玉螺铜鼓。即知南蛮酋首之家,皆有此鼓也。咸通末,幽州张直方贬龚州刺史。到任后,修葺州城,因掘土得一铜鼓。满任,载以归京。到襄汉,以为无用之物,遂舍延寿庆院,用大木鱼悬于斋室。今见存焉。僖宗朝,郑续镇番禺日,有林蔼者为高州太守。有牧儿因放牛,闻田中有蛤鸣,牧童遂捕之。蛤跃入一穴,掘之深大,即蛮酋冢也。蛤乃无踪,穴中得一铜鼓,其色翠绿,土蚀数处损缺,其上隐起,多铸蛙黾之状。疑其鸣蛤即鼓精也。遂状其缘由,纳于广帅,悬于武库,今尚存焉。”“今尚存焉”和“今见存焉”,指的都是刘恂写《岭表录异》时仍然存在,但那些铜鼓据说确实保存至今。《岭表录异》的作者刘恂曾是唐昭宗时期的广州司马,任满要回到中原地区时,嫌政治中心的氛围过于扰攘,于是留在了广州,专心创作。可见,岭南虽然地处偏僻,气候对北方人来说也很是恶劣,但相对于中原的政治环境来说,岭南要单纯很多。
有趣的是,刘恂的《岭表录异》除了记录一些岭南民情、异物、异事外,还记录了很多关于岭南饮食方面的内容,比如各种鱼虾、海蟹、蚌蛤的形状、滋味和烹制方法等,岭南人喜食的各类水果、禽虫也有记述。被贬至岭南的苏轼,同样留下了“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名句。可见,岭南人喜欢吃、注重吃,是古时候就遗留下来的传统。当然,苏轼本来就是出名的老饕,既爱吃,又会吃。他发明的东坡肘子,至今仍然很受欢迎。
岭南在过去是著名的流放地,很多优秀的文人得罪当朝权贵之后,都被贬到了这块土地上,比如韩愈。韩愈因为阻止皇帝迎佛骨被贬到潮州,临行前,他写下一首叫《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的七言律诗以述愁绪:“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诗中充满了悲凉之感,可见他对岭南的印象是多么糟糕。但是,一到岭南,他就不再顾影自怜,而是将生命投入了更大的事业,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尤其在兴修水利、改善民生方面贡献最大。明嘉靖年间,礼部右谏沈伯咸为了表达对他的敬意,专门在韩山写下“功不在禹下”的碑文。
岭南之所以有后来的繁华,跟韩愈等遭到贬谪的文人有很大的关系,他们不但为改善当地民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也为营造当地的文化环境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如果没有他们,岭南不会有那么博大包容的文化,也不会出现那么多可歌可泣的人物和事件。所以,他们的遭到贬谪,实在说不清算是好事还是坏事。